很多事情在发生的前一刻是没有明显的征兆的,这才是所谓的世事无常。
吴诀自以为人生观世界观已经在那个木绯的幻境中得到了彻底的重塑的,因为她在那儿不仅知道了所谓的天才的命运,更知道了原来之前帮她的大人物就是展樱的母亲。
就这件事而言,过去的她可能又要感到疲惫,感到疲塌,感到全世界又在欺骗她,有目的地接近她……但她意识到什么叫做命运,以及什么叫做抗争和坚持。
吴诀没有和关连青解释过为什么曾经的她和那个大人物那么接近她都不知道大人物的身份,最近才确定,关连青也没有问。吴诀想应该是关连青大致已经清楚了。
那就是,吴诀之所以能够活下来,人类身份的,“吴诀”,能活下来,是因为“无觉”。无觉这个身份严格来说并不是人类吧,当吴诀绑上眼睛,她就和那个怕鬼,被赶出家的狼狈人类没有关系了,无觉是厉害的,强大的。无觉这个身份是吴诀所谓天赋的最高体现。降灵人无觉,这是一个永远不会被质疑的金字招牌,无觉从来没有失败过,无觉会受伤,濒死,但无觉永远不会被非人占据身体的主动权,永远不会被非人杀死,一切牵扯到非人世界的事物,对降灵人无觉来说,都不会是大事。
一个出名的降灵人会有显眼的标识,比如降灵人无觉。没有人有办法跟踪她,没有人知道她的人类身份,业内只知道无觉是瞎的,为了防止眼睛进一步受伤损坏而戴上绑眼,毕竟没人觉得会有正常人在性命攸关的时刻还放弃自己五感之一。再有就是无觉使符咒极佳,体术并不出众,但具有如同海洋一样深不可测的灵力储备——无觉甚至没有兵器直接将灵力凝聚成飞镖或者小刀以采取攻击。
这都是吴诀卸下无觉这个身份之后深深考虑过的。无觉不能被发现就是吴诀。吴诀给自己的自我定位是一个吴家天赋好的废物,然后就是已经被遗弃,运气稍好点的人类。既然吴诀和无觉看起来要是两个人,那她们的招数和擅长要不同。吴诀怕被人找麻烦,所以她使用的最顺手的弓箭,不到紧急时刻,处于无觉这个身份时她是不会用的。符咒没有这么多的限制,两方都可以用,为了克服怕鬼问题而带的绑眼又刚好可以在眼睛等等方面打个掩护,吴诀一直平平稳稳。
“吴诀”这个人类身份的所有生活费学费除了奖学金国家助学金,就只剩下“无觉”这个身份接单子,做任务,拿佣金了。说“吴诀”因为“无觉”而得以活下来,就是这个原因。
可过去的吴诀只想要“吴诀”这个身份。为了生活又得保全“无觉”……使得她是“无觉”时,就是纯粹的不睡觉无知觉,大人物要留下“无觉”做短工,于是先帮“吴诀”办好了身份证,好啊,但“无觉”还是那样,不摘下绑眼看一眼大人物长什么样,不确定大人物是谁,是人亦或非人,都没所谓。“无觉”是真的无所谓。而“吴诀”可能是对这个有兴趣的。
吴诀回想起来,自己为了生活下来,付出的并不少,并没有多放任自流。她只是不开心。无论是“无觉”,还是“吴诀”,都是为了活下去。单纯的只为了活下去,每天都是为了不死,睁眼第一件事情,我要活下去……吴诀的内心开心不起来。
现在吴诀放开了,“无觉”也好“吴诀”也罢,都是她,她更开放的眼光对待自己当初为了活下去而给自己定的设定,这不再是束缚,更多的变成了她能力的一部分。
然而面对这突然起来的变故吴诀的内心依旧产生了很大的波动。
深蓝色天幕下高度将近一百七十米的霓虹摩天轮,远远望去它仿佛是悬吊在天幕下自转的巨大圆轮,一个又一个车厢缓缓地登上圆轮的最高点,又慢慢地降下……原本应当是这样的。
但是当吴诀这一车厢登顶的时候,这个华美的巨轮停止了自转。它依旧光芒璀璨依旧悬挂在犹如天鹅绒的天空下——它只是不再自转了。
吴诀感到车厢突然停止,她甚至觉得自己听到了吊着车厢螺丝钢铁种种零件碰撞以及因停下而受力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这个时候她只是内心浅浅有些波动,甚至有点想笑。她没有玩过摩天轮,不过最高点的浪漫啊诺言吧她也是听过的,那么工作人员安排稍停也是可以理解的……紧接着她就听到一个虚弱的声音,一个许久未听见的温软的少女音。
在玉不知什么时候跪坐在吴诀这边的椅子上,整个上身趴在这车厢门上方的玻璃窗处,在玉轻轻地说,“整个地面都在发光呢。天上的月亮星星应该没有地下的好看了。”
关连青乍起,手中游出两道亮光,吴诀心中大喊,“天哪天哪男神你这是要搞事情啊!”
慌乱中站起来一只手背过去隔着背包按住那只碗,另一只手迅速就幻化出了弓。
吴诀整个视觉突然间一亮,与此同时她整个人重心往下一坠,关连青在旁边一手搂住了吴诀——他刚刚把整个车厢平切了,他们没有站立的地方了。
吴诀低头看着地板座椅他们站立的地方——下半截车厢通通坠下,砸到中枢运作的大机械上轰然作响,通通损坏。
关连青一手勾着车厢顶一手搂住吴诀,然后他就把吴诀丢上了车厢顶之上,吴诀背着包四肢并用趴在摩天轮顶上,感受到下面关连青努力爬上来让连接处又发出那种牙酸的吱呀声——吴诀缓缓地,先是直起上身,再是因为站不稳而颤抖着手撑着慢慢将膝盖支起,离开车厢顶。
吴诀站起来的时候,内心的惊诧和愤怒混融,不安与赞叹夹杂……
整个地面像海面一样剧烈地变动,迸发出夺目的蓝白光芒,吴诀看见无数符文在期间攒动,如同不安的蛇虫,仿佛整个阵都活了。
吴诀想,自己可能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之内,提起阵图,都只能想到这个场景的。
少女居高临下,流窜的符文像火舌一样不断地向上吞吐,她依旧不为所动。
下方的地面仿佛突然变成了一口大锅,什么东西都在下面肆虐嚣张。
夏日的风让整个摩天轮顶盖都在晃荡,吴诀回头,热风呼啦一下就把她自己的马尾、刘海往她脸上招呼,吴诀眯着眼睛,步法不断随着顶盖的晃荡细微地移动。她用手划拉开自己的刘海,关连青和在玉就站在她对面一两步的地方。
吴诀看到关连青站得稍微稳一些,然后他慢慢朝自己走过来。他走得也……很稳。仿佛对一切都很有把握,仿佛下方升腾缠绕的符文是一丛丛无害的玫瑰花,仿佛他一边应付这些一边还能再思考明天早上吃什么。
……然后关连青几步走过来说:“我就知道他们暗搓搓要对我们放大!”
关连青气极了。把吴诀约到游乐场是多难得的事情啊!而且这还是第一次!第一次啊!结果没玩到两个人都喜欢的项目不说,上了摩天轮,摩天轮的车厢被他亲手切半了!可是不切半有什么办法呢,在玉说整个地面都在发光啊。万一他们三个在摩天轮车厢里面被包了饺子三个全部煮死,那就没什么以后可谈了——都死在这儿有什么可谈的?
现在勉强也就只是以后他再约吴诀……尽量不要选择游乐场好了……好在他本来也不是很喜欢。
不过他还是很不满。
吴逸尧!不做好事!耽误别人谈恋爱!
“吴诀看着关连青感觉他的内心活动好像有点太过丰富,忍不住问了一句,男神,你是不是已经料到这一幕了?”
关连青冲下面投去一眼,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嫌弃,“又是他……”然后他看着吴诀,“没有啊,我只是觉得这儿会有那个大阵一部分……没想到他这么报复社会把阵眼放在游乐场。”
吴诀干脆地捋捋自己的额发,眼睛挑起来看关连青,她先是阴阳怪气地喊了一句,“男神……”紧接着颇为无奈地说,“那你不是说为了工作?”
关连青瞪大了眼睛,像看傻子一样看吴诀,在玉在旁边虚虚弱弱地插话,“阿吴,关少爷,我们能不能先解决这个这个阵眼?虽然我们站在这儿,这个上面,但是只要吴公子那边随便做点什么,你们是不是就要变成和我一样的附灵了?”
吴诀和关连青两个人没人理他——吴诀只是个关连青两个人互相注视。
隐约的蓝光在彼此眼中闪烁,在他们头顶一轮皎皎如玉的上弦月清冷微亮。耳边是呼啸的风声,是隐约的白噪声,是安静。
几分钟之后关连青败下阵来,他手握成拳攒在嘴边咳了一声,吴诀看见他的侧脸优美的棱角和弧度。
但他又把脸转回来,直直地,好像要看到吴诀心里去一样地看着吴诀。
“你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吗?”
吴诀没有把视线移开,她有些紧张,抿着嘴没有说话。
“为了和你一起啊。”
“为了约你。”
吴诀看着关连青,她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她的笑还没有完全绽开,只到勾起唇角这一步,在玉指着她身后瞪大了尖叫道,“吴逸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