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铛的手术排了一周,终于万事俱备,如期进了手术室。
先天血管畸形手术,复杂与否,要以患者实际病情为准。
有些患者血管畸形程度较轻,手术相对简单。
不幸的是,铃铛不仅年龄小,静脉血管畸形程度也较严重。
手术进行了4个多小时,宋新月的心跟着悬了4个小时。
当手术室门上的灯熄灭,她跨步上前,紧张的口罩里全是潮热水汽。
护士推着因麻醉未清醒的铃铛出来,笑着对宋新月说道:“手术很成功,注意孩子术后护理就行了。”
“嗯嗯,我一定注意。”宋新月上前扶住担架车,跟着往病房走。
心里这块石头总算落了地,她在心里谢遍了古今中外的各路神仙。
回到病房,刚安顿好女儿,宋新月的手机响了。
她拿起电话一看,是顾正军。
为人父母的心,总在孩子有事时分外的焦灼牵挂。
宋新月迅速接起电话:“铃铛刚从手术室回到病房,麻醉还没过,手术很成功,放心吧顾老板。”
未等电话彼端传来话音,她听到嘈杂的人声和汽车鸣笛声。
她急忙追问:“顾老板,你在外面?大马路上?”
密接需要隔离十四天,顾老板满打满算才隔离九天,他怎么会在室外?
听闻女儿手术成功,顾正军重重地吁气,道:“等铃铛醒透了,让我跟孩子通个视频吧。”
“那必须的呀,”宋新月听他回避自己的提问,便更觉奇怪,“顾老板,你隔离提前结束了?”
“我在住院部围墙外路边站着呢,今早下的飞机。”顾正军坦言道,“隔离没结束,我翻窗跑出来的。”
宋新月赶紧跑到窗前,从七楼看向住院部围墙外面。
顾正军果然站在行道树下,正朝住院部大楼张望。
“哎呀!顾老板!你咋这么能胡闹呢!”宋新月当场就急了,隔离期间偷跑,搞不好要被拘留的!
“女儿手术,我无论如何都要陪着她,不然我心里会难受一辈子。”顾正军却吃了秤砣似的铁了心,“我知道违反防疫政策必然要挨罚,回广州之后,怎么罚我都接受,没怨言。”
“还真是‘男人至死是少年’啊......”宋新月愁得直皱眉头,“现在铃铛手术做完了,你有啥打算?继续在住院部大墙外头守着吗?”
顾正军沉默片刻,道:“等女儿醒了,我在视频里看看她,看一眼我安心。明天我就回广州,要不然也给防疫人员添麻烦,不能让他们因为我受处分。”
宋新月无奈,叹道:“行,铃铛清醒了我就找你,快找个地方先歇歇吧。”
顾正军简短却真挚地说了一声“宋新月,谢谢你。”便挂了电话。
宋新月也没在窗边久留,转身回到病床旁边,守着女儿。
她轻轻摩挲着女儿的额头,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这个小小的孩子,幼弱的身体经历了病痛,是为一种不幸。
可是她却有为陪她手术,不计代价的父亲。
这又是怎样一种难得的幸福。
且不说违反防疫政策私逃,必然要受到一定处罚。
单说顾正军千山万水连夜飞到冰城,能做的,也只是站在医院围墙外,和女儿通个视频而已。
这视频电话,他人在广州也一样可以打。
但是对一个舐犊情深的父亲来说,远隔数千里的物理距离,便是他无法说服自己的原因吧。
宋新月看着睫毛轻颤的女儿,喃喃道:“妈妈的小铃铛呀,其实你是特别幸福的孩子。”
铃铛完全清醒、能正常说话,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了。
孩子太小了,一场手术下来,难免有些虚弱。
术后要卧床一周,宋新月不敢让女儿乱动。
她坐在床边塑料方凳上,上身侧躺在床沿,举着手机,让顾正军看看女儿。
“顾叔叔,你、你怎么哭了......呀?”小铃铛说话有些吃力,她疑惑地蹙着小小的眉头,念叨着,“妈妈,顾叔叔、他哭了......”
宋新月赶紧抻着脖子看向手机屏幕。
她拧着上半身,高抬着胳膊,非常吃力地看了片刻。
她的姿势很搞笑,她的眼角却湿润了。
因为她看到手机屏幕上的顾正军,那么大的男人,不敢在孩子面前泣不成声,只好手捂在口罩上,眼泪不住地涌出眼眶。
他竟哭得说不出话。
男人的眼泪,让人很难不为之动容。
宋新月没忍心打扰他,便悄声对女儿说:“顾叔叔怕铃铛做完手术会伤口疼,所以才哭了。”
她这话被顾正军听到了。
“小铃铛,你、你疼不疼啊?”他囫囵抹去眼泪,轻声问女儿。
小铃铛舒展眉头,虚弱地一笑:“顾叔叔,我不疼呀,你快别哭了嘛。”
顾正军没做过手术,但是术后刀口会疼,这是起码的常识。
女儿越是这样懵懂,他越是心疼。
他真盼着麻醉药效完全消失之后,能替女儿承受疼痛。
此刻,他忽然变得笨嘴拙舌,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女儿。
宋新月从手机上看到他再度泪光涌动,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儿。
“铃铛,叫顾叔叔一声‘爸爸’好不好?你叫声爸爸,顾叔叔就不哭了。”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完全遵从本心说出这句话。
屏幕上的顾正军愣住了。
他听到铃铛担心地问:“妈妈,你愿意让我这么叫吗?”
宋新月点头说:“嗯。”
“那我叫他爸爸,我是不是就要被送走了?”铃铛问。
“不会,铃铛永远都会留在妈妈身边。”宋新月说。
铃铛沉默着,回忆着自己和顾正东的种种美好和感人的事情。
但是,迟迟没有开口。
此时顾正东心如擂鼓,屏息等待着。
良久,他听到女儿说:“顾爸爸,你别哭了,铃铛不疼。”
“顾爸爸”这三个字,让顾正东的心如冰封三尺的大地,迎来四月的春风,瞬间解冻。
他眼含热泪,用力对女儿点着头:“哎!爸爸不哭了!”
顾正东恨不得马上翻过医院围墙,冲上住院部七楼,紧紧把女儿抱进怀里。
可惜他不能那么做。
六岁的孩子,刚出手术室两个多小时,哪有力气说那么多话。
顾正军按捺着冲击胸口的喜悦,对手机屏幕上,只露半边脸的孩子妈说:“宋新月,让我再谢你一次吧,谢谢你的善解人意。”
宋新月了然地笑了,她又何尝不感激这个男人的理解呢。
她轻声对女儿说:“铃铛,跟爸爸说再见吧,你得好好休息才能快点出院呀。”
铃铛乖巧地轻轻摆一下小手:“顾爸爸,再见,等我出院了,你再来找我玩儿吧。”
“好,等你病好了,爸爸会带你去很多地方玩儿。”顾正军稳住颤动的手,在挂断视频前柔声说,“铃铛听妈妈的话,快点好起来。”
这世间的缘分,何其玄妙。
宋新月心中豁然开朗。
只要她和顾正军,都是全心全意疼爱这个孩子,那么一份抚养权,真的不算什么。
她和铃铛随缘而聚,有了深深的母女情分。
这份羁绊,此生难断。
今天她终于想通了这个道理,也由此对顾正军的成全心生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