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夜来得总要早一些，不到五点的工夫，天已经黑得七七八八。学校四点的时候就放学了，安欣收拾了一下教室以后，天就已经黑了，她伸了伸懒腰，走出了教室。春天的风已经带了点暖意，拂到脸上的时候，还夹杂了一丝花香。
村子里炊烟袅袅，家家户户都生起灶火来做饭，饭菜的香味隐隐约约从远处飘来，这一切都是让人心安的烟火气。
人人都说大城市繁华，可是那繁华背后却是敷衍的灵魂。人们敷衍地活着，敷衍地吃饭，敷衍地社交，敷衍地睁眼闭眼，每天忙忙碌碌也不知道到底为了什么。城市就像一个巨大的迷宫，迷宫外的人看得一清二楚，可是迷宫里的人却浑然不自知自己的困境。
她伸完懒腰，就看到不远处的操场边坐了一个人。
这会儿颜沐之应该和厉言在一起，现在这个时间能来学校里的人会是谁？她有些好奇地走近，发现居然是林陌桑。
他就那么大喇喇地坐在操场边，一点都不像平时那个整洁到几乎都像是有洁癖的林医生。太阳已经落到了山的后面，只余下丁点的光亮，他的目光悠远，不知道在看什么。
于是安欣也学他的样子，在他旁边坐下：“你在看什么？”
蓦地听到她的声音，他好像惊了惊，半晌才转过头来，愣愣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又转回头去：“没什么。在医务室里呆得有些闷，所以出来透透气，想起来你经常坐在这里不知道看些什么，就想看看能看见什么。”
“那你看见了什么？”
“看见了很多。”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定了定心神。也许是黑暗给了他安全感，他对心里的那种莫名的情绪忽然有了些底气，“今天厉先生对我说了一些话，我觉得应该和你分享一下。”
安欣心里一滞，她先前的猜测果然成真了么？厉言果然认识莫白染，那他是不是莫白染派来探底细的人？他已经在来这里的路上了么？这么想着，她脸上的表情就被惊慌代替。
她细微的表情变化都被他尽收眼底，他想起厉言的那些话，心里更是拼凑出了个七八分故事的前因后果：“厉先生说，你是B城的一个记者，和一个大人物有些纠葛。”
她的脑子里炸响了一阵惊雷，慌得她忙站起来后退了几步，像是急着和他保持距离，眼睛难以置信地睁得很大，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的考虑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这么快就能被那个人找到。
林陌桑也站起来，但是却没有急着靠近她，她的种种表现都说明，厉言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而她避之不谈的那段过去，也就是和那个“大人物”的那段过去。说句老实话，他的确对她的过去有些好奇，可是这份好奇并不足以让他去揭开他的伤疤，况且他说这些话的目的，也并不是吓她。他们之间隔着那么三四步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他的声音染上了温度，不再那样冷若冰霜。他的人生漫漫二十来年，从来都没有为自己的情绪说过什么话，今天说的这些话，还是人生头一遭：“安欣，虽然这么说很唐突，但是我想问问你，让我做你孩子的爸爸，可以么？”
此时的天空已经黑透了，这天的天气很好，月明星稀，头顶的天空星光闪烁。林陌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天空中正好有一颗流星划过，划破了寂静的夜幕，随后是接二连三的流星落下，就像白日里看到的漫天樱花雨，带着向死而生的悲壮美感。
她沉浸在巨大的震惊里，甚至顾不上抬起头来看一看这漫天的流星雨。她从来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居然能听到这样的话，而这话，还是从林陌桑的口中说出来。他看起来，分明是一个不染红尘的世外高人。
一时之间，他们两个人之间有沉默弥漫开来，夹着落樱的轻微声响，和山谷里晚风撕裂空气的声音，缓缓流动。
一直以来，她都是一个对感情很迟钝的人，从前陆洺喜欢了她那么多年，她也是后知后觉，甚至是莫白染有意的接近，也是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以后，她才有所体悟。而她认识林陌桑不过短短的一个多月，在她知道自己怀孕之前，甚至都没有和他说上过几句话，可是他却在分享了她的秘密以后，对她说出了这样的话。
他说的已经不是一句普通的话语，而是一句十分沉重的承诺，重到要赔上一生，吉凶未卜。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她的身后响起颜沐之的声音：“Joseph，你看，有流星雨。”
安欣机械地回头，正好看见厉言和颜沐之朝着他们两个人在的方向走来，颜沐之笑着指着天上。
她仿佛才察觉到流星雨的存在，恍惚间抬起头来，流星的轨迹倒映在她的瞳仁里，撕裂了夜空，划破了她眼中的沉寂。
怔忡间，厉言和颜沐之已经走到了他们的面前，察觉到他们之间不一般的气氛，厉言笑着问：“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
林陌桑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颜沐之也好奇起来：“你们现在这种气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啊。”随后，故作思索状，想了一会儿，“我想起来了，从前学校里有人表白的时候，当事人之间就是这样的气氛。你们是谁对谁表白了？”
原本只是打趣的话语，这山里的日子平淡又绵长，颜沐之闲来无事的时候，总喜欢和村里的阿姨伯母说些家长里短的八卦，算是打发时间，后来安欣来了，她也就喜欢开安欣和林陌桑的玩笑，原本只是说者有意，听者无心，可是方才此情此景下，所有人都怀了个鬼胎，却也不敢直接否认。
安欣原本想说些什么掩饰过去，可是林陌桑却抢先一步开了口，语气中颇带了些“无知者无畏”的意思：“是我向安欣表白，你没有看错。”
安欣绝望地闭上了眼。她已经无心去看厉言的神色，就像她已经没有闲心去猜测那个远在B城的人会不会下一秒就神兵天降。原本以为来这里能得清净，没想到事情朝着更加棘手的方向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