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报社跳槽到电视台,虽然按照老板的说辞,只是暂时被挖角去做一档节目,但是这种“走后门”的感觉,从小到大,对于安欣来说,是第一次。
她从小就是个闷声发大财的孩子。父母都是大学老师,平时到处飞来飞去做讲座,做客座教授,她从小算是一个人长大的。家长会。亲子比赛之类,从来都是父母一个电话,就请假不出席。她从小性子也淡泊,家里藏书众多,待在家里一个人就踩在小凳子上,爬到书架上找各种各样的书,那些书对于当时的她可以说是晦涩难懂。平时在学校里也不太主动和别人交流,在别人口中,就是一个“成绩很好的怪人”。
与其说她“怪”,不如说是自由自在惯了。中考、高考、研究生,选什么学校什么专业,也一直都是自己做决定。别人都以为她不喜欢跟人交流,会选一些只需要埋头在实验室里的科研学科,谁都没有想到她最后选择了新闻学。上了大学,也谁都没想到她会那样从容地融入人群里。学生会、辩论队、社团、社会实践,都做得风生水起,在这个全然陌生的城市。
只有她自己心里知道,从前不和人交流,不是不能,只是不想。
也正是这样,安欣想要什么都习惯通过自己的努力得来,学习如此,工作更是如此。看上去,她是一个洞悉一切事情走向,一步三算的那种人,可是实际上,她只是对一切都懵懵懂懂,凭着一腔孤勇横冲直撞罢了。
就连作为同班同学的陆洺,又同在学生会和同一个社团,和她关系变得亲密起来,也是到了大二快结束的时候。
那时候学校每年都会举办篮球赛,以系为单位,每个系一支篮球队。陆洺刚好是系里的主力,那时候,宋居安是国际商务系的,也算得上混得风生水起,和现在这种唯唯诺诺的小男人模样大相径庭。那一场篮球赛,刚好是新闻系对抗国际商务系,安欣自己的专业,对抗她男朋友的专业,给谁加油,好像都有些尴尬。
安欣当时想着,集体荣誉面前不能计较个人的得失,系里女生又不多,她作为系学生会干事,是很有必要给系篮球队送温暖的,于是中场休息的时候,她作为代表给各位球员送水。
陆洺是个土生土长的B城人,带着浓浓的这个城市的特点,笑起来、说起话来都痞里痞气。彼时他对这个从南方来的小姑娘本来就有些好奇,但是两年观察下来,觉得这姑娘忒冰山了些,不好搭讪。陆少怕丢脸,虽然觉得她有趣,也压下了好奇心,一直都没有去认真认识她。
安欣递给他一瓶水,陆洺抬起头看她,笑:“安欣?”
安欣愣了愣,随即回答:“陆洺?”
两个人就这样,算是认识了。
陆洺帮安欣收拾办公桌上的东西,仍是有些不敢置信:“老板说让你去电视台一段时间?”
安欣点头。
“带上我?“
安欣仍点头。
“大神!从大二开始我就知道,抱紧你的大腿就有肉吃!“陆洺十分浮夸地欢呼一声。
安欣一边整理东西,脸上看起来云淡风轻,但是老板说的那个名字,还是有些在意。
莫白染。
这个人突然出现在她的生活里,来意不明,横冲直撞。
收拾完东西下班的时候时间还早,陆洺嚷嚷着既然她升职了就该请客吃饭,安欣想了想,说:“家里最近养了一条狗,需要回去喂食。”说着就抱着纸盒上了出租车。
陆洺目送她坐的出租车开远了,才回过神来,喃喃自语:“你们小区不是不让养宠物吗……”
安欣回家放下了东西,莫白染还没回来,她打开冰箱看了看,又去超市买了两斤五花肉。许久没做的红烧肉,不知道手艺退步没有。她自己一个人住,鲜少做起这道菜。一来是一个人吃不完一盘肉,二来是这道菜,总要热热闹闹吃才好。
红烧肉这菜,不知道究竟该归属在哪个菜系才合适,全国各地都有这道菜,又味道各不相同。她是南方人,学的做法是咸甜口,也不知道莫白染吃不吃得惯。
烫肉的工夫炒了几个时蔬,不大的房子里顿时香气四溢。把肉从水里捞出来的时候,门外响起了一阵开锁的声音,随后是钥匙放在鞋柜上的声音,换拖鞋的声音,还有伴随这些声音而来的一句:“好香啊,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安欣没回头,嘴角却不由自主泛起一个淡淡的笑容:“洗手,很快就能吃饭了。”
没想到莫白染一个北方人这么吃得惯咸甜口,一盘红烧肉他一个人吃了几乎四分之三:“没想到啊,你手艺这么好。”
“……之前觉得我手艺不好还吃得那么香真是难为您的演技了哈奥斯卡先生。”
“哪里的话哪里的话,我吃人嘴短,不敢挑三拣四。”
“……莫白染,我问你件事情。”
“你说。”
安欣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他:“你到底是谁?”
电视台的工作比之报社虽然忙一些,不过却不是忙在技术内容上,而是多了很多的琐事。电视台里部门系统复杂,工作人员又多,在各个部门之间统筹游走,虽然说不上焦头烂额,但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部门里的人对她这个“空降兵”像是早有耳闻,但是安欣刚爆出杨德忠的案子,算是新闻圈炙手可热的人,被挖到电视台,说起来也是能力使然,无可厚非,再加上大家平时工作都忙,虽然对她客客气气的,但是难免生疏。
从她到电视台工作之后,莫白染也忙了起来,不再能每天赶上晚饭,偶尔她熬夜写策划案的时候,能听到他轻手轻脚开门进来的声音,第二天她起床上班的时候,他却已经走了。
两个人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下,他却忽然老实本分得就像一个单纯寄住的人,不打扰,甚至没有存在感。
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失落,仔细想想又不知道在失落些什么。
安欣甩甩头,把注意力拉回到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来。
节目的前期准备已经差不多了。这档节目叫做“聆听”,是个访谈节目,拟邀请的嘉宾都是目前各行各业炙手可热的人物,从明星到商贾,从政客到学者,拟邀名单密密麻麻列了满满一页A4纸,她作为统筹,需要去一一联系和邀请。
她看了看第一期拟邀的人物,由于是首播期,需要打响知名度和影响力,所以拟邀的人物清一色一水儿的娱乐圈小生和小花。她正兀自发愁到底该选择谁作为首播嘉宾,电话却火急火燎地响了起来。
是陆洺。
她看了一眼时间,深夜十二点半。
“喂?”
“大佬你还没睡啊?快看微博热搜,都爆了!”
“什么东西大半夜的爆了?”安欣皱眉,说着打开了微博的页面,果然看到搜索栏,一个关键词,后头跟了一个“爆”字,那个关键词是“墨溪”。
“墨溪?是咱们打算邀请的那个女明星吗?”她边点开讨论页面,边问陆洺。
深夜的微博,被一个醒目的新闻标题和几张模糊的照片炸得沸反盈天:直击!当红小花墨溪深夜幽会神秘男子!同入香闺三小时!
安欣转动鼠标滚轮向下浏览,莫白染三个字赫然出现在了新闻当中。
不可谓是不惊讶。
心中正翻滚着不知该怎么形容的情绪,一个电话就插了进来,安欣一看是电视台领导的电话,匆忙和陆洺说了声挂了,就接了起来:“领导。”
领导直接开门见山:“安欣啊,网上的新闻我刚才看到了,你们那个节目首播就定了这个墨溪吧,没想到这个小姑娘年纪轻轻,倒是能和莫家少爷搭上关系。这样一来话题性就足够了,一定能引起轰动。你去联系一下她的经纪人,务必拿下。”说完就挂了。
领导的电话来得快挂得也快,听在安欣耳朵里,只剩下了几个断断续续的关键字,比如,搭上莫少。
一时不知心中是什么滋味,有些奇怪,想着明天周末,什么事情都大不过周末,索性关了电脑,关了机,倒头睡去。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九点,她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做了整夜的梦,梦境光怪陆离。
她揉了揉睡得稀乱的头发,哈欠连天地走出房间,却一眼看到坐在沙发上喝着牛奶看报纸的莫白染。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她揉了揉眼睛,人还在,看来不是幻觉。
莫白染看的是B城早报,娱乐版头版头条赫然是昨天晚上她看到的那几张模糊的照片。照片里墨溪戴着口罩低着头,莫白染的手揽着她的肩,警惕地四下张望。
安欣走到流理台,给自己倒了杯水:“我家楼下没记者吧?”
“没有啊,为什么会有记者?”莫白染抬头看她,一脸疑惑。
“你,你昨晚,”话问了半句,剩下的半句就压在舌尖,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要问吗?以什么身份问?记者吗?
“昨晚?”他回想了一下,忽然恍然大悟,“嗨,你说这事儿啊?”翻过报纸,指着头条的照片。
“我……我们节目想要邀请她做第一期的嘉宾,你能帮忙牵个线吗?”心里的话绕了几个弯,说出口的时候却完全变了味道。
“是吗……”他定定地看着她心虚地把自己的脸藏在杯子后面,忽然笑起来,“我明天要去探班,你也一起去吧,当面找她谈。”
安欣看着他若无其事的笑容,忽然有些生气。
她从来都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她虽然习惯自由自在,但是人生的一程一程,按部就班,也是她的习惯。
莫白染就像仲夏夜的流星,你听说过有这样的流星存在,但是从来都没有见过,可是当这颗流星忽然砸中你的头顶的时候,你是该感激自己的幸运呢,还是该咒骂打破自己平静生活的人呢?这个人就这样忽然出现,在酒局,在大排档,在单位,在她的家里,他从来也不问她愿不愿意,就这样在她的世界里肆无忌惮。
可是偏偏,她又无法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