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李医生的话，再看看李医生严肃的表情，墨溪知道自己没有产生幻听，而且李医生也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她演过那么多的戏，上树下河，大冬天的拍落水戏，她没有用替身就直接往下跳；大夏天的拍下雪的戏，拍的古装戏，拍得差点就中暑晕过去；跳楼的戏她也咬咬牙就上，危险戏份都亲力亲为，可是经历过的种种，都不如李医生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来得刺激。
原来这段时间吃不下饭、恶心干呕的症状，居然是因为自己……怀孕了？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李医生，半晌都说不出话来。那这么说的话，孩子的父亲是……
李医生看到她的表情，就猜到应该是个意外。他和莫家是世交，和莫仲庭、莫白染都是旧相识，从小看着墨溪长大，对她就像对半个女儿，看到她这样的反应，当下就说：“这件事情我得告诉你爸爸和你哥哥。”
“别别别，李叔叔。”墨溪已经改口叫叔叔了，试图激起他的同情心，“李叔叔，这件事情我自己心里有数，能不能麻烦你先不要告诉我爸和我哥？我想自己跟他们说……”
“你真的会说么？”李医生的眉毛已经拧成了麻花，脸上带着深深的不信任，“你不要骗我，这件事情很大，你还没有结婚，又是个公众人物，还是要趁早打算比较好，如果你自己拿不定主意，就让你爸和你哥帮你拿主意。”
“李叔叔，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这种事情，我自己可以做主。”墨溪低头想了一会儿，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睛里已经有了坚定，“我哥最近因为一些事情忙得焦头烂额，爸爸年纪也大了，我这点事情自己处理就好了。谢谢李叔叔的关心。”
从私立医院走出来的时候，墨溪透过墨镜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天空，天气真的很好。
她此时竟然能够感受到安欣当时趁夜离开时候的心情，如果这个孩子不被别人期待，那她就一个人带着她离开。
她掏出手机，拨通了陆洺的电话。彩铃响了好久，陆洺才接起来，声音有些疲惫：“什么事？”
很久没有听见他的声音，自从那天的不欢而散以后，他们也再也没有见过面，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何况这个电话还带了些别的意思，她自然就紧张了起来：“没，没什么事情，就想问问你最近过得还好吗？”
“老样子。有安欣的消息了么？”他应该是不想直接问莫白染，所以就顺便问了她。虽然她知道现在对于所有人来说，安欣和她肚子里孩子的去向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但是听到他这样的询问，她的心里还是一凉。
“还没有，不过听说S城的谁知道一点消息，我哥已经飞S城了。”
“谁？”他的声音一下子就来了精神，急切地追问。
墨溪抿了抿嘴，嘴角泛起一个苦涩的笑容：“S城的厉言。”
“我知道了。你还有什么事么？”
听他的意思像是要挂电话的意思，那边响起键盘噼里啪啦的敲打声，他应该在订机票飞S城吧，对他来说，从来都是把安欣的事情放在第一位，从前是这样，现在是这样，以后也会是这样吧。但是她的心里还怀有一丝丝的期待，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腹，也许这个孩子，会带来什么不一样：“陆洺，我想问问你，如果我和你……”
“不好意思墨溪，我这边还有点事情，之后再聊，再见。”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甚至都不给墨溪一个告别的机会。
电话的忙音响了两下，就断线了，智能手机虽然方便，但是却很冰冷，从前的非智能手机，即使对方挂断了电话，也能一直听着忙音，假装他还在线上，可是现在的手机虽然很智能，却剥夺了人自欺欺人的机会。
她的手垂下来，抬起头，看见天空中有一架飞机略过云层，划出一条长长的线。
她忽然明白了安欣为什么要选择离开，而且那么决绝，那么果断。
她拿起手机，又拨出了一个电话：“喂，爸爸。之前您说的让我去美国继续读书的事情，我答应了，什么时候可以走？”
——其实决定离开，真的不是一件那么困难的事情，你看，我轻而易举就能做到。
其实对于安欣和林陌桑，颜沐之一直是持热心撮合的态度。也许是山里的日子实在太波澜不惊，也许是她作为林陌桑的好友，真的看出了他的认真，又也许是听厉言说了一些安欣的过去，希望她能够找到一个好人托付，总之，颜沐之尽力撮合。
山里的通讯不发达，信号也是时有时无，村里唯一能够实时接收外界信息的工具不过是村头的那盏大喇叭。可是昨天打了一阵雷以后，喇叭就坏了，应该是信号线被打断了，能够维修的人都在山外面，接到消息以后赶过来，最快也要三天的时间，这三天里，村民听不到天气预报，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排第二天的农事，只能醒来看到什么天气再作具体安排。
可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句话，说得真的再中肯不过，许多事情当时只觉得是偶然，日后想起来才发现，原来许多事情在当时就已经埋下了因，之后便结出果。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已经把话摊开来说的原因，林陌桑已经完全不掩饰对安欣的关心和照顾。连妮子也说，冰山哥哥怎么现在一天到晚都在学校附近溜达，每次阿妈在医务室找不到他的时候，来学校里找准没错。
听到妮子这么说，安欣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她和颜沐之，还有几个女生正坐在操场边，操场上几个大男生和林陌桑一起在踢足球赛。
世外高人来到人间是一种什么样的景象？大概也就眼前所看到的这样吧。林陌桑一身运动服，和一群大孩子玩得热火朝天，额头上挂了晶莹的汗珠，嘴角边的笑容虽然淡淡的，但看得出来发自内心。
安欣看着他嘴角边的笑容，忽然有些欣慰地笑起来。
颜沐之早就在偷偷观察这两个人，发现一个人在场上笑，一个人在场边笑，就用手肘顶了顶安欣的胳膊，揶揄她：“最近你的心情看起来不错嘛。”
“哪有。”安欣低下头反驳她。
“你有没有我是不敢确定，不过林大仙最近心情真的很好，我认识他那么多年了，第一次看到他那么多的笑容，安欣，你真的很厉害啊。”
安欣的脸红起来，一时承认也不是，否认也不是：“你就不要乱点鸳鸯谱了。”
“我没有在点鸳鸯谱啊，安欣，你是不是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啊。”颜沐之笑得一脸狡黠。
她怀里的妮子抬起头来，好奇地问：“颜老师，我只听说过菜谱，鸳鸯谱是什么啊？”
“小孩子，不该问的别问。”不知何时，林陌桑已经跑近了几个人，正好听到妮子这么问，就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毫不在意地在安欣旁边坐下。
“你很闲么？医务室里不用你守着么？”安欣微微翻了一个白眼，瞪了瞪他，最近这个人出现在这片区域的频率实在是太高了，难怪要被人误会。
“没事，在医务室找不到我，大家自然会到这里来找我。”林陌桑微微喘匀了气，抬手擦掉了额头上的汗珠。
“对啊，阿妈都说，如果找不到冰山哥哥的话就到学校里来，一准儿能找到。”妮子搭腔道。
安欣也伸手揉了揉她好不容易梳顺的头发：“你这个小丫头，就你的话多。”
妮子两次被揉乱了头发，急得跳了起来，指着他们两个人说：“阿妈说了，如果有人被戳中了心事，就会不让别人说话，安老师和冰山哥哥是不是有什么小秘密！”
“妮子，干得漂亮。”颜沐之压低了声音，假装别人都听不到地表扬了一句妮子。
安欣急着反驳，她不希望越来越多的人误会她和他的关系，可是她还没开口，已经被抢白：“妮子，是我喜欢安老师，和安老师没关系。”
“你在孩子面前说什么喜欢不喜欢。”安欣转过头来，气急败坏地斥责他，可是却被他温柔地一笑带过。
“哦，我知道了，原来安老师的漂亮戒指是冰山哥哥送的啊。”妮子恍然大悟。
“什么戒指？”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安欣下意识地摸上了自己脖子上的戒指，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戒指的棱角分明。
“没什么没什么，场上叫你回去了，你快去吧。”见气氛不对，颜沐之忙打圆场。
林陌桑看了安欣一眼，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片刻，微微叹了口气，站了起来，往场上小跑几步过去。
颜沐之也把身边的女孩子都打发走，让她们到旁边去玩儿，不多时，场边就只剩下了她和安欣两个人。
“呐，安欣。”颜沐之用肩膀轻轻地撞了撞她的肩膀，以引起她的注意，“从前的陌桑，真的是一个很冷很冷的人。他长得很好看，所以身边总是很多追求者，可是他从来看都不看她们一眼，你知道为什么么？”
“因为他脾气太臭了么？”安欣笑起来。
“不是。”颜沐之转过头来，脸上的表情很认真，“因为陌桑说，她们的眼睛不干净。他这个人虽然看起来理性，但是其实很感性，他看人从来都只看眼睛，他说能够从人的眼睛里看到那个人的一生。从前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就对我说，从我的眼睛里看到了迷茫，但是迷茫里却有坚定。我和Joseph并不是那么一帆风顺，我和他之间……的确发生了很多的事情，才走到了现在，所以陌桑看人真的很准。”
“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安欣皱起眉头，有些不解。
“因为啊，”颜沐之的目光落到了不远处正在场上奋力奔跑着的人，他看起来就像一个孩子一样，带着一份简单的快乐，“因为我觉得，你是那个可以拯救他的人，你就是他一直在寻找的那双眼睛。安欣，我听Joseph说了一些你的过去，但是我觉得，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了吧，人总要往前走，不是么？”
安欣顺着她的目光往远处看去，她想起林陌桑的时候，总是想起一间墙壁雪白却空空荡荡的房间，也许因为他是医生，医院就是那样白得可怕，又也许是因为他的性格，冰天雪地就是那般的一片素白，又也许是他这个人的性格，非黑即白，没有中间地带。
她看着他在阳光下的笑脸，虽然她不认识从前的他，但是她也知道，这份笑容来得一定不容易。她伸手抚上自己颈上的戒指，手指微微用力，就把戒指握在了手心里。
——可是这个世界上的感情，并不是非黑即白，不是爱就是恨，总有那么一些人，爱也不是，恨也不能。
S城。
飞机划破云层，稳稳地落了地，莫白染抬手看了看表，下午一点四十七分。他侧头问身边坐着的助理：“和厉言约了几点？”
“晚上八点。总裁，您是先回酒店休息还是？”
“不用了，我想一个人在城里走走，不必跟着，晚上我自己会去约定的地点，你在那里等我就好。”
同一时间，B城。
莫仲庭把一个文件袋递给墨溪，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为什么突然决定去美国读书？”
墨溪的神色没有丝毫的躲闪，她微微笑起来，语气俏皮：“人丑就该多读书。”
“你对陆家那个小子，还有感情么？”莫仲庭微微叹了口气，摘下了鼻梁上的老花镜。
墨溪认真想了想，眼里有什么情绪闪过，随后她笑得更加灿烂，用力摇了摇头：“没有了，爸爸。从前是我让您操心了，以后不会了。”
莫仲庭微微点了点头，摆了摆手让她先出去。
关上门的时候，墨溪的一滴眼泪落到了地板上。她一直都是一个好演员，她自己知道。
同一时间，南部山区。
“小姐，你真的要进山里吗？最近天气预报说要下大暴雨了，你要去的那个村子可能不太安全。”当地的老乡很热情，看南夕是从外地来的，又执意要进山，操着一口乡音，细心提醒。
南夕摘下墨镜，往重山叠嶂处看了看，然后朝他微微一笑：“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