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安欣脑中还残留有最后一丝理智，她想听莫白染的解释，如果他对她解释了，说了实话，那她可以咽下满腹的委屈。
她无视了在场的所有人，直直地盯着他，睫毛微微颤动：“莫白染，我想听你一句实话，南夕说的都是真的么？”
莫白染把手从南夕的胳膊里抽出来，然后想要拉安欣的手。可是他的手刚要触及到她的手指，她就像被烫到了一样地往后退了一步，只留下莫白染的手就这么僵在了半空中。
那只手刚才被南夕挽过，她不想要被那只手碰到。
他的手还在半空中悬着，可是却没有勇气去回答她的话，即使到了此时此刻，还是顾左右而言他：“安欣，这件事情，晚上回去以后我慢慢跟你解释，好不好？”
“你要么现在对着大家说，要么永远都不要说了。”她摆了摆手，终于撤开了目光。一直这么看着他实在太累了，她觉得自己的眼眶发热，再也稳不住眼神。
他低头看了小小的Joey一眼，想起他大病初愈，想起他扑进自己怀里的时候那种幸福的神情，他想起从前Joey躺在重症监护室里气息奄奄的样子，空张了好几次口，却始终不忍心说出一个字来。
这时候，站在门口的陆洺再也按捺不住，大步往前站在了安欣的背后，伸手撑着她的背，然后才抬头看向莫白染：“其实我从前就想问你，这个孩子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听到他的话，安欣有些机械地转过了头来，脸上是难以置信的表情：“你也知道这个孩子和他有关系？”
终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陆洺微微露出些慌乱的神色，可是下一秒，安欣却往旁边躲了一步，躲过了他撑着她背的手臂。
这时候墨溪也已经走上前来，她想要去扶安欣，却又不敢贸然上前，于是只能站在离安欣几步远的地方，有些怯怯的想要关心她：“安欣姐，你，你没事吧？”
“你知道这件事情吗？”安欣的眼神落在墨溪的脸上，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墨溪连连摆手：“我发誓我不知道！”
这算是一重又一重的打击中最安慰的一句了，安欣轻轻地叹了口气，她已经觉得很累了，不想再纠缠下去，于是，她最后一遍问莫白染：“我再问你最后一遍，这个孩子，到底是不是你儿子？”
莫白染想要出口否认，可是Joey却拉了拉他的外套下摆，仰着一张稚嫩的脸，看着他，也问他：“爸爸，奇怪姐姐在说什么呀？你不是我的爸爸吗？”
莫白染犹豫了。他既不忍心打破一个孩子对父亲伟岸形象的幻想，又不愿意对安欣撒谎。那么多双眼睛此刻都盯着他，有担忧、有愤怒、有询问、有质疑、有期待，可是他却没有办法去回应任何一种情绪。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楼上却传来了一个沉稳冷静的声音：“我也想听听看，这个孩子到底是不是你的儿子？”
众人齐齐回头，望向声音的来源。
莫仲庭戴着老花镜，站在二楼走廊栏杆边，看向楼下这一团糟的人和事。他手里拿了一份文件，一步一步地从楼梯上走下来，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像是所有的事情都和他没有关系一样，脸上没有丝毫的波澜，甚至还挂了一丝淡淡的笑容。
他走下楼来，走到莫白染的面前，先是淡淡地瞥了南夕一眼，后者略显谦卑地微微鞠了一躬，莫仲庭不置可否地移开了目光，把视线挪回到莫白染的脸上。虽然这两个孩子都是他从小一手带大，但是说句真心话，他们之间的交流并不多，时至今日，他也已经吃不准自己这个儿子在想些什么，做些什么。
他把手里的文件递到了莫白染的手里：“这是这么些年他们母子两个在美国的账户流水，基本每个月都会有一笔款打进去，打款方式你的名字，对此，你有什么想要解释的么？”
莫白染并没有看那份文件，因为那份文件里的每一个字、每一个数字，他都记得清清楚楚，这些记录也的确是白纸黑字存在的事实，无法辩驳。
莫仲庭见他没有一个字的解释，心里已经有数，长叹了一口气，转身对着安欣说：“姑娘，这件事情，是莫家对不住你。”
安欣闭了闭眼，最终也没有让眼泪流下来。她抬眼环顾了四周，看清楚了每个人脸上的表情，但是看清楚又怎么样，一切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又能怎么样？即使睿智老练如莫仲庭，到最后也只能说一句“对不住”。
仿佛世间所有的伤害，都以一句“对不住”作为结尾，可是道了歉，真的就能还清欠下的债了吗？世界上哪里有这么简单的事情。
虽然看不到自己现在脸上是什么表情，但是她自己能够感觉到自己脸上此时一定写满了木然。
也不是没有抗争过，也不是没有挣扎过，但是到最后，就这样了吧。
她朝莫仲庭深深地鞠了一躬，直起腰来的时候，朝着每个人都递了一个笑容，虽然那个笑容牵强得像是在哭。
最后，她转过头来，看向了莫白染，她深深地看着这个男人，这个她曾经以为，能够为她，把异乡变成故乡的男人。她曾经对他说过很多次，她人生的底线就是谎言和隐瞒，他也曾信誓旦旦地指天为誓，答应了绝对不会对她有欺骗和隐瞒，可是没成想，原来这句誓言本身也是一个谎言。
她一个人带着木然的表情，迈着木然的步子，朝着门外走去，她周身散发出来的绝望太过于骇人，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拦她，也没有一个人敢出声挽留。当时他忽然出现在了她的世界里，没有给她选择的机会，他就这么横冲直撞地不给人留一丝余地。而现在，她终于能够为自己做一次选择，而她的选择就是离开。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这个世上不是所有的路都是离开，总有一条路是归途。
说起来有些遗憾，她原本以为，这条路不需要一个人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