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另一边,陆洺家,有另外两个人也刚刚在阳光中醒来。陆洺从迷蒙中睁开眼,忽然觉得到自己手臂上有沉重的感觉,微微低头一看,发现墨溪在他的怀里睡得很安静。
阳光透过窗前的纱帘照进房间,她素面朝天的一张睡颜在如此温柔的阳光下,敛去了几分美艳,添上了几分少女的纯真。
陆洺低头看着她,尽管手臂已经被压得发麻,他却不忍心动一动,怕惊醒了她。原本以为,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喜欢如果得不到回应,总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逐渐淡去,毕竟没有人会一直追着一个不会回头的人。可是她却不一样,她不知道承受了多少次的失望,可是还是怀挟着热情,横冲直撞。这么些年,的确是低估了这个小丫头。
他这么想着,微微笑起来。
鬼使神差地,像是感觉到了他的笑容,墨溪微微呻吟了一声,从睡梦中醒来,抬手揉了揉眼睛,眼睛都还没睁开,就下意识地唤起他来:“唔,陆洺?你还在吗?”
陆洺一惊,忽然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心情,被她枕着的手臂顿时就像被针扎到一样,忙地抽出手来。她的头就重重地落在了枕头上,好在枕头软,倒也没多疼,但是睡意却都被震没了:“你干什么呀?”她嗔怪起来。
被褥的棉质布料直接贴在裸露肌肤上的感觉,虽然很陌生,但也足以让两个人清楚地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墨溪稍稍撩开被子的一角,低头看了一眼被子里的情形,然后猛地又捂上胸口。她以为昨晚的一切都是南柯一梦,结果没想到都实实在在地发生了。她回想着,脸也就烫了起来。
这时陆洺背对着她坐在床边,正低头穿着衣服,不知道脸上是什么表情。
墨溪的记忆逐渐涌回了脑子里,她终于想起来昨天发生了什么事情。
跨年夜她拎了一打啤酒到他家里来,原本只是单纯地想给他一个惊喜,可是酒过三巡,窗外燃起烟火,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理智渐渐离开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她就主动吻上了他。
其实当时她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觉得,自己付出了这么多年的感情,单恋了这一场,总该有一个仪式性的结尾。也许是演戏演多了,做什么事情都喜欢带着仪式感。也说不上放弃,只不过主动久了也会觉得累。可是她没想到,之后的一切都因为她这一个吻而失去了控制。
可是当她笨拙地吻上他的唇的时候,她原本以为自己会被毫不留情地推开,可是也许是这一夜的啤酒其实是二锅头冒充的,他大约是酒精上了头,按住了她的后脑勺,深深地回吻了她。
虽然她从前也拍过不少吻戏,但是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和喜欢的人接吻,居然是如此幸福的一种感觉。就像春天的峡谷里,地上铺满了绿色的嫩草,草坪上开满了各色的鲜花,有一阵清风吹来,微微漾出一些香味。风吹过脸颊的时候,就像恋人爱惜的手抚过面庞,温柔又充满怜惜。
他的吻细碎而绵长,不像他温润的外表一般,反而富有攻击性,她只觉得自己的气息都被他夺了去,肺部的氧气都被抽干,脸上因为缺氧而布满了红晕。她的双手无力地攀上了他的肩头,像是漂浮在海上的人终于找到了一片木板一样,死死地攀住这一根唯一的救命稻草。
良久,他才离开她的唇,她已经气喘吁吁,而他的气息也有一些不稳,嘴角勾起一抹笑,与平时的他判若两人,与她记忆中的他没有丝毫的相似之处。虽然眼前的人表情那么陌生,但是她心里却没有一点害怕。手还抓着他的衣服,清晰地触感告诉她,虽然这一切像梦一样不真实,可是这些的确都是真实的,此时此刻,正在发生着。
她正大口喘息着,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呼吸忽然沉重了起来。两个人的距离近极了,他炽热的呼吸甚至都直接打在了她的脸上,声音都覆上了一丝喑哑:“你害怕吗?”
害怕吗?害怕什么?害怕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还是害怕他?
她在心里也问了问自己:“害怕吗?”
她摇了摇头。
“墨溪,闭上眼。”她最后一丝清明的记忆就停留在这五个字上。之后的事情就像爱丽丝堕入了仙境里,一切都美好得不像是真实存在的。
这一夜,她这个在海上漂流的人,不仅找到了木板,还靠了岸。
她回过神来,陆洺已经穿好了衣服站起来,转过身来看着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你洗漱一下,一会儿我送你回家。”
新年的第一天,街上到处人都很多。墨溪坐在副驾驶上,戴着墨镜,微微偏头看着正在开车的陆洺。街道上很拥堵,他们已经被堵在这里快半个小时没有动过了。
感觉到墨溪的视线,陆洺微微回头:“怎么了?”
虽然心里有很多话想要问他,但是她仔细地看了看他的表情,发现并不能看出什么破绽,就默默地咽下了满肚子的疑问。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两个人之间就变成了这样奇怪的关系。她不敢问,他不肯说,就一直这么互相耽误。人说求之不得是人生至苦,其实只要他肯回头,就能完满了两个人的求之不得。可偏偏他又是一条路走到黑的人,她一直都知道。
墨溪低着头,抠着自己的指甲。她从小就有这个习惯,一旦心里有什么小心思又不能说出来,就会开始抠指甲,所以从小她的指甲总是坑洼不平的。
前面看起来还要堵很长时间,陆洺索性挂了空挡,拉了手刹,回头就看到她在抠指甲,于是微微叹了口气。他的目光平视着前方,话却说出了口:“昨晚的事情,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墨溪一惊,惊的既是他居然会主动提起这件事情,又是他居然会这样说起这件事情。因为他自己未曾放在心上,所以也希望她不要放在心上,是这样吗?
她感觉心口像是被锋利的纸片边缘割出了一个细小的口子,虽然这道伤口细小得几乎看不见,可是痛的感觉却是真实存在的。她视若珍宝的这一夜,在他眼里却只是“不要放在心上”。
也许是经受的失望太多了,微微痛过这一阵以后,墨溪的心里反倒是麻木了。从知道所有事情的始末的那一天开始,她就明白,喜欢陆洺是一件没有结果的事情,就像一个人从踏进沙漠的第一天起,就应该有会死在这里的决心才对。她就是那个踏进沙漠的人,而她的心里也已经有了足够的觉悟。
见她没有说话,陆洺墨镜下的眼里也不知是什么情绪,脸依然面对着前方,又淡淡地补充了一句:“一直以来,都是我对不住你,但是你不要再等我了,我这个人,不值得。”
他的话就像兜头的一盆凉水,直接就浇到她的脸上,劈头盖脸地从头发凉到了脚心。这种感觉,就像你顶着烈日,口渴难忍,有人对你说,前面有一个卖瓜的小摊,于是你怀揣了全部的希望往那里去,到了那里,老板却对你说,我这个瓜没什么水分,也不甜,你白来一趟了。
陆洺的自我否定,就像一记耳光一样,狠狠地打在她的脸上,仿佛在骂她:“你这个傻子,这么多年来做的都是些什么事情,这叫浪费时间,知道吗?”
眼泪簌簌地从眼眶里流出来,虽然他一句狠话也没有说,但是却比世界上最难听的话伤害力还要大。因为她戴着墨镜,所以他看不到她眼中的泪,说的话也就没那么多顾忌。
昨天晚上的事情,虽然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酒精在作祟,可是其实从头到尾,他都还保留有一丝理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当他打开家门看到墨溪站在门口的那一刻,年少时候的那份青涩的悸动都涌上了心头。那时他还是个少不更事的毛头小子,而她是邻居家漂亮善良的小妹,他的心的确为她雀跃过好些年。可是后来,当他看到疗养院里那个原本应该和这个小姑娘一样意气风发的女人,现在终日坐在轮椅里,痴痴傻傻的模样,他忽然觉得,也许自己的这份喜欢,就是摧人心肝的毒药。他在父亲的日记里看到过关于莫家阿姨的话,陆安邦在日记里曾说:关于叔萍,唯有一句对不住。
这是多大的无奈和愧疚,万千情绪涌上心头,到最后却只有一句对不住。何况,彼时的父亲并不喜欢莫家阿姨,而他心里,多少有墨溪的一席之地。他一直都不敢回应墨溪的感情,他害怕莫家的反对,他害怕陆老爷子的反对,他是个遇事只会逃避的人,诚如他自己所说,他不值得。
墨溪就像满园芙蓉里开得最艳丽的那一朵,她应该在花园里野蛮生长,不应该在他这个花瓶里黯然枯萎。所有的情不自禁,所有的旧时情愫,就通通留在昨天夜里。
“陆洺,你知不知道,”不知道时间又过去了多久,墨溪才终于开口回答,她的声音里带了些许的哽咽,可是说出口的话却异常得坚定,“值不值得,从来都不是被喜欢的那个人说了算。”
她的话说的很快,下一秒就打开了车门下车去。在拥挤的车流里,她一个人逆着路往回走。即使戴着眼镜素了颜,还是有人认出了她是墨溪,陆洺摇下车窗从后视镜里看到,有人从车里探出了头来,拿着手机正在拍她。
她的背影渐行渐远,她就这样走了,一阵风似地抛下一句话,甚至都不给他反应的机会,她的背影甚至都像带了一腔孤勇。
拍她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有人下车想要追上她,确认到底是不是墨溪。陆洺看到越来越多的人下车去追她,心里充满矛盾地想了半天,最终捏了拳,狠狠地捶在了玻璃上,低声骂了一句“该死”,然后拔了车钥匙。飞快地下了车。
他长得高,步子迈得也大,小跑几步很快就追上了她。他跟在她身后,周围有很多人在看着,也不敢直接叫她的名字,想要喊住她,却开口几次都没有说出话来,最后终于无可奈何地喊出了那句久违的称呼:“溪溪!”
墨溪听到他喊出的这句“溪溪”,忽然就停下了脚步。从前还在一块儿读书玩耍的时候,陆洺老爱这么叫她,即使后来她长大了、长开了,变漂亮了,变校花了,有很多人喜欢她了,他还是这么叫她,一点儿也不避讳。陆洺以前曾经说过,“溪溪”听起来像“嘻嘻”,心情无论多不好,只要喊一喊她的名字,就一定会笑了。
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个称呼。
她这微微一停顿,陆洺已经追上了她。周围围着的人越来越多,近距离的人已经确定了她就是墨溪,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跟她打声招呼。陆洺瞥了一眼那些人越靠越近,墨溪小小的一个人站在车流中间,看起来特别的无助。
他心下一动,脚下的步子没有停,脱下外套跨了一步到她面前,一手拉过她,一手在她头上盖上了自己的外套,在她耳边轻轻地嘱咐一句:“别闹,乖一点。”
她在他的怀里闭上眼,眼泪霎时又淌了下来。
——这样的你,怎么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