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李擎天带着曹炬回了东院,立马打发几个下人去打听刚刚被曹炬揍的究竟是何方神圣。等得知是曹家宗主的长孙,李擎天心里直犯嘀咕,这事儿看来有点不好办呐。等曹佾夫妇一回东院,他赶忙带着曹炬,把今儿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地汇报了。
曹佾听了,心里头那叫一个不痛快。可曹夫人却压根儿不当回事儿,打架这事儿明摆着是曹仪那小子的儿子先挑起来的,要是曹炬没点防身的本事,挨揍的可不就是自家宝贝儿子了嘛。再说了,曹佾对汴梁曹家来说,终究算是个外来户。虽说没人敢公然对枢密使大人咋样,但自家这几个孩子,保不准暗地里就得被人欺负。
等曹佾一走,曹夫人就把曹炬叫到跟前,脸上笑眯眯的,说道:“炬儿啊,今儿既然动手了,这仇就算是结下喽。你和你那俩兄弟,娘倒不是太担心,就怕你那两个姐姐以后被他们欺负。你既然有这能耐,那就见他们一次揍一次。他们要是对你不客气,你就往死里揍;要是对你客气,你就想法子把他们逼得不客气,然后再揍。总之得把他们揍得服服帖帖的,让他们连咱们家的下人都不敢随便招惹。”
曹炬听了,那叫一个热血上头,恨不能立刻冲出去,再找那帮小子狠狠揍一顿才解气。
杨小云等三个姑娘在一旁听着,只觉得这事儿简直不可思议,哪有当娘的这么教儿子的呀。
不过曹佾还是得去曹旭那儿赔个不是,毕竟曹炬揍的可是他的长孙,不管咋说都得表示表示。
曹佾一进门,就瞧见一个少年满脸乌青,正跟曹旭哭诉呢,想来就是那个曹暾了。曹佾心里暗笑,这炬儿下手还真够狠的啊。
曹佾赶忙给曹旭行礼,说道:“公伯见过大伯。”
曹旭摆摆手,示意曹暾出去。曹暾心里那叫一个不情愿,可又没办法,只能恶狠狠地瞪了曹佾一眼,转身离开了。
曹佾见那少年出去了,刚准备开口,曹旭就说道:“公伯,你是为几个孩子打架这事儿来的吧,小孩子之间的事儿,管它干啥。刚才老夫跟暾儿说了,打架打输了那是他自己没本事,跑这儿来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听说还是十几个人打一个,真是丢人现眼。”
曹佾一听,愣了,没想到曹旭居然这么想得开。
曹旭叹了口气,说道:“暾儿这孩子,再这么下去,恐怕跟他爹一个德行。平日里就知道仗势欺人,现在曹仪不在这儿,他就不知道该咋整了。这次给他个教训,说不定也不是啥坏事。”
说着,曹旭站起身来,来回踱了几步,又道:“公伯你来得正好,老夫正想跟你聊聊。你刚回去没多久又过来了,想必还没吃饭吧,正好陪老夫喝两杯。”
两人于是就座,等下人都出去后,曹旭举起酒杯说道:“公伯啊,本来老夫该摆个家宴请你,可再一寻思,还是等你见过官家以后吧。那几个老家伙当执事,起码都十几年了,一下子退下来,心里难免有点舍不得。趁他们都在,还有些家族新上任的执事,咱们一起痛痛快快喝一场。”
曹佾笑着应道:“大伯说得是。”
酒过三巡,曹旭那张老脸泛起了一丝红晕,感慨道:“人老喽,酒量也不行喽。”突然话锋一转,又道:“公伯,你是不是对老夫还有点疑心呐?”
曹佾吃了一惊,赶忙赔笑道:“大伯何出此言呐?公伯向来对大伯敬重得很呐……”
曹旭摇摇头,说道:“公伯你不用辩解,你要是对老夫没疑心,那就不是你曹佾,也当不了这枢密使喽。”说着又倒了杯酒,敬向曹佾:“这儿就咱俩,不如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好好唠唠。”
曹佾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举起酒杯碰了一下,两人一饮而尽。
曹佾放下酒杯,说道:“既然大伯都这么说了,公伯想问个事儿。”
“但说无妨。”
“为啥公伯我这次接任门主这么急,事先我一点儿消息都没有,还有……”曹佾一边把玩着酒杯,一边慢悠悠地说道:“公伯的意思,大伯您应该心里清楚。”
曹旭笑了笑,说道:“老夫当然明白。当年老夫接任门主的时候,曹家来了三千多人,京城里的大臣们也差不多都到齐了,连真宗先帝都亲临曹家,还亲自把世袭武定侯的铁券赐给老夫。那一夜,曹家那叫一个热闹,人山人海的,差点把京城的酒水都喝光喽。可你这次接任,冷冷清清的,你心里肯定不舒坦。”
曹佾脸一红,说道:“小侄只是觉得,至少应该通知在京的各大世家和官家才是。”
曹旭突然哼了一声,说道:“通知他们?除了毕家,其他的能来几个?公伯啊,你心思细密,精明能干,可毕竟离开京城十几年了,对京里的事儿不太了解。你以为咱们曹家还像当年那么风光吗?如今官家最怕的就是咱们曹家,恨不得立马把咱们连根除掉才安心。”
曹佾疑惑道:“官家对曹家一直有所忌惮,这公伯是知道的。自古以来,哪个权臣世家不被官家忌讳,可要说除掉咱们,大伯,这应该还不至于吧。”
曹旭冷笑道:“不至于?要是不至于,老夫为啥把门主之位传给你,而不是曹仪呢?曹仪虽说能力一般,但当个太平门主还是绰绰有余的。你以为老夫真有那么大公无私?别开玩笑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老夫只是担心曹仪应付不了曹家以后的局面。公伯,你可别以为坐上门主的位子就万事大吉了,你肩上的担子可比老夫当年重多喽。你还记得当年的腾家吗?”
曹佾心里一紧。
曹旭仰天长叹道:“咱大宋开国九大家族,其中贺、陈、沈三家,早在开国初期就被灭掉了。剩下的六家,在太宗末年的时候,把持了朝廷九成以上的政务,可以说太宗之后的真宗先帝,就是个空架子。这其中又以腾家势力最大,在真宗初年更是嚣张到了极点,把咱们曹、毕、劳三家挤出京城。留在京城的程家,对腾家那是言听计从。这两家一共有两位宰执、四位尚书,其他大大小小的官员更是多得数都数不清,差点就把真宗先帝逼得退位。真宗先帝为了除掉腾家,派人暗中联系在野的曹、毕两家,分别带着五万西宁防线的军队、三万北线的军队,趁着夜色开进汴梁城。听说这八万大军在城里杀了整整三天三夜,才把腾家彻底铲除干净。”
曹旭突然双目一瞪,目光好似闪电一般,说道:“公伯你好好想想,在当今官家眼里,咱们曹家跟当年的腾家有多像。曹、毕两家现在同进同退,毕士安的长女还是你的妻子,朝中尚书以下的官员,差不多有一半依附于曹、毕两家。虽说咱们在朝中的威风比不上当年的腾家,可你却掌握着金沙江大营近二十万大军,在官家眼里,咱们曹家恐怕比当年的腾家还可怕。”
曹佾吓得冷汗直冒,喃喃说道:“难道咱们曹家就不能退一步吗?”
曹旭苦笑着说:“怎么退?要是让你不当这枢密使,告老还乡,公伯你愿意吗?让老夫命令各地曹家的官员回家,老夫能做到吗,那些族人会愿意吗?再说了,就算曹家愿意自断羽翼,你能保证官家就会放过曹家吗?”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曹旭又低声说道:“公伯,官家急着对付咱们曹家,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他恐怕没几年活头了。”
曹佾一惊,道:“此话当真?”
曹旭说道:“千真万确。宫里那几个御医说,官家是因为操劳过度,身体已经快不行了,最多撑不过三年。可储君才能不足,德行也不够,官家肯定放心不下。”说着,又喝了口酒。
曹佾忍不住接口道:“大伯的意思是,官家为了储君着想,会在这几年对咱们曹家动手?”
“正是。”
曹佾这才明白,自己接手的是个多么烂的摊子,难怪曹旭这么痛快就把门主的位子传给他。
曹佾恨恨地说道:“那大伯为啥不留在门主的位子上,带领曹家共渡难关呢?不管是经验还是阅历,大伯都比公伯强得多,何苦让公伯……来遭这份罪呢?”
曹旭叹口气说道:“公伯你别妄自菲薄,你的才能,当世又有几人能比得上。老夫已经老了,就像风中的残烛,说不定哪天就比官家先走了。到时候你就算登上门主之位,曹仪肯定不甘心屈居你之下,各地曹家也有些不安分的人。那时候外有强敌,内部又乱起来,曹家恐怕就要灭门了。再说跟官家对着干,不管输赢,老夫都觉得自己承受不起。”
曹佾有些不明白,问道:“这是为啥呢?”
曹旭缓缓说道:“老夫要是领着曹家输了,那就是曹家的千古罪人,有啥脸面去见曹家的列祖列宗;可要是赢了,老夫也不知道该咋办。也许大不了再从皇室宗亲里立个新君,可这样一来,曹家在朝野的势力就更大了,更会被皇家忌讳。从三皇五帝到现在,历代君臣相争,不少权臣虽然能风光一时,但最后得胜的还是皇家。唯一的例外就是西汉末年的王莽,可天下的读书人、老百姓,没一个服他的,都觉得他是乱臣贼子,纷纷起兵讨伐,最后天下还是回到刘家手里。老夫的雄心已经没了,不想当王莽那样的人,所以还是把曹家交给你吧。老夫没啥别的要求,只求你时时刻刻把族人的利益放在心上。”
曹佾无话可说,难道自己就想当王莽吗?
第二天一大早,曹旭和曹佾站在曹家府门口,下人已经把马车准备好了。
曹旭说道:“公伯,按照朝廷的惯例,枢密使和三司使分管六部,枢密使管的是吏、兵、工三部,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吏部。过会儿来接你上朝的,是吏部尚书晏殊,他是丁谓那小子的妻弟。官家封你为枢密使,看来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曹佾沉着脸,问道:“小侄离开京城多年,对朝中的人事不太熟悉。不知道这晏殊的才能和风评咋样?”昨晚回去,他翻来覆去想了一夜,终于想明白了,既然退无可退,那就只能放手一搏了。
曹旭冷笑一声,说道:“这人才能一般,风评更是差得没法说。要是没点背景的官员想升迁,送礼都能送得倾家荡产。前些日子好几个御史联名弹劾他,要不是丁谓百般阻拦,官家又袒护他,晏殊早就被罢官了。”
曹佾哼了一声,说道:“那这种人还留在吏部干啥,小侄想过些日子就把他除掉,大伯觉得咋样?”
曹旭微微一笑,说道:“这本来就是老夫给公伯你的贺礼。”
曹佾问道:“那谁能接替吏部尚书这个位子呢?”既然曹旭早就有这想法,那接任的人肯定也早就考虑好了。
曹旭说道:“这个人公伯肯定也听说过,就是御史苟建德。”
曹佾吃了一惊,说道:“就是那个被人称作‘苟石头’的苟建德?”
曹旭不屑地说:“什么‘苟石头’,朝廷里有两块臭石头,真正称得上石头的只有狄青,那才是软硬不吃、刀枪不入。苟建德早在二十年前就投靠老夫了,不然就凭他那点俸禄,哪能养得起十几房小妾。”
没一会儿,吏部尚书晏殊的马车就到了。晏殊见曹旭和曹佾在门口等着,急忙下车,走上前来行礼道:“哎呀呀,下官真是罪过,竟劳烦老侯爷和枢密使大人在门外等候,下官罪该万死啊。”
曹旭和曹佾同时皱了皱眉,晏殊虽然礼数周全,但举止轻浮,言语里还隐隐带着调侃。
曹佾回了一礼,心里暗骂:不知死活的东西,脸上却还是笑呵呵地说:“有劳晏大人亲自来迎,本官实在愧不敢当啊。”
三人寒暄了几句,晏殊说道:“天色不早了,请枢密使大人上车吧,官家要是见到曹大人回朝,心里肯定高兴坏了。”
曹佾上了马车,一路上闭目养神。
走了大概半个时辰,马车停了下来。晏殊先下了车,走到曹佾的马车前,敲了敲车门说:“枢密使大人,已经到了,请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