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炬转过身来，拱手说道：“佩服。大宋峨眉派武功对小巧细微之处的操控，的确可说独步天下，公主方才所展现的，正是其最精妙之处。”这话他说得诚心诚意，眼中满是认可。
赵灵儿唇边绽开一抹得意浅笑，只是心底也清楚，以自己的武功与曹炬对阵，想占一时上风尚算容易，若要真正将他击败，却是千难万难——曹炬的身手她早年便见识过，这些年只强不弱。
她垂眸看向手中的纸，不过读了几行，神色便微微一震。曹炬为她量身写就的讲话稿，条理清晰且恩威拿捏得当，恰好贴合明日接见契丹士绅的场合，连她没想到的细节都一一顾及。赵灵儿匆匆读罢，语气难掩兴奋：“太好了！还有么？快写，快写！明日见那些人，正用得上！”
不等曹炬应声，赵灵儿已拉着他重新坐下，亲手提笔蘸满墨汁，将纸笔递到他面前。曹炬看了她一眼，见她笑眼弯弯，满是期待，犹豫片刻后，还是颇不情愿地接过笔，暗自思忖：罢了，在她一个女子面前，总不能太过小家子气，惹她笑话。
这类程式化的文稿，本就是曹炬最擅长的。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他便洋洋洒洒写了五六张纸。赵灵儿凑过来一看，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还多了几分苦涩，低声道：“竟有这么多？这要读到何时才完？”
见她这副为难模样，曹炬心中顿时生出几分报复的快意——方才她逼自己写字时的劲头去哪了？他索性故意“注水”，又添了四张大纸，才将笔搁在案上，揉了揉微微发酸的手腕，不怀好意地笑道：“快些去背吧，明日接见契丹士绅，可别误了大事。”
赵灵儿嘟哝着，语气满是委屈：“整整十张纸，就算读到天亮也背不完，这可如何是好？”
话未说完，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惊呼一声，急忙问道：“现在是何时辰了？莫不是已过了子时？”
曹炬略一推算，答道：“何止子时，至少已过三更了吧。”
“糟了！”赵灵儿立刻拉着曹炬起身，语气急切，“你方才进我帐中，帐外侍卫定已看在眼里，再不走，传出去旁人该如何议论？日后我都无颜见人了！”
“你现在才想起来啊。”曹炬被她推着往帐门口走，仍不忘叮嘱，“方才写的那些纸，暂且放在此处，明日你可要如数还我，绝不可私藏——里面多有西宁局势的考量，落人手中不妥。”
“知道了知道了，快走吧！”赵灵儿挥了挥手，催促他快走，脸颊却悄悄泛起红晕。
曹炬出了帐门，赵灵儿仍站在原地，望着帐帘晃动的弧度，心中竟莫名生出几分揪心的感觉，像是少了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她忽然轻声唤道：“宋明月？”
帐外立刻传来宋明月的应答：“小婢在。”
“方才曹炬往哪边去了？可是回了自己住处？”赵灵儿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连指尖都微微蜷起。
宋明月答道：“回公主，曹炬往舒晓云姑娘所住的帐蓬去了，似乎是要寻舒姑娘。”
揪心的感觉瞬间翻涌上来，压得赵灵儿有些喘不过气，她勉强稳住声音：“嗯，知道了，你退下吧。”
舒晓云的帐蓬在韩琦帐蓬旁边，离此处本就不远。赵灵儿今日见过狄青后，心中攒了诸多不解，本想去寻舒晓云探听一番，却远远见舒晓云帐外拴着一匹火红的高头骏马——那是汗血宝马，她与曹炬年少时常常一起骑着去汴梁城外游玩，如何会认不出？当时她心中便有些不是滋味，悄悄退了回来。原本以为曹炬处理完事情会很快来见自己，没料到直至天色近黑，他才姗姗来迟。赵灵儿今晚言语间有些激烈，固然是因狄青禀报的事心生疑虑，可心底那股因汗血宝马而起的无名怒火，也占了很大成分。
帐内寂静片刻，宋明月的声音又传了进来：“启禀公主，宋清风回来报，曹炬在舒姑娘帐外转了一圈，并未进去，又往毕太傅住处去了——想来是舒姑娘已然安歇，不愿打扰。”她与宋清风自小与赵灵儿一同长大，如何不明白公主的心思？曹炬一走，宋清风便悄悄跟了上去，就是怕公主挂心。
赵灵儿顿时浑身一轻，方才的郁结一扫而空，嫣然笑道：“好了，知道了，你们也早些歇息吧。”她哼着《木兰辞》中那段“少年游”的曲儿，脚步轻快地走到案前，捧起曹炬写的稿子，坐到榻上细细看了起来，连嘴角的笑意都不曾落下。
此时的曹炬，心中却是满腹郁闷。方才他到舒晓云帐外，刚要掀帘，便被曹家的侍从挡了驾，说舒姑娘吩咐过，夜深人静，男女有别，公子若来，还请往别处去，莫要坏了名声。直到这时，曹炬才猛然发觉，自己回到西宁后，竟还没来得及安排住处，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思来想去，也只能去外公毕士安那里凑合一晚，总好过在帐外徘徊。
毕士安此时尚未安睡。西宁之事千头万绪，他正与韩琦、丁框、曹序等人在帐中围着一张舆图，商讨后续的安抚与布防对策。见曹炬掀帘走进来，毕士安抬眼看了他一眼，开门见山地说道：“来了？说说吧，定仪公主现在是何想法，对西宁之事可有异议？”
曹炬一愣，还未反应过来，便听毕士安没好气地说道：“都不看看是什么时辰了！你若再不从公主帐中出来，老夫就要派人去请你了！小小年纪，一点都不知道检点，孤男寡女共处一帐，传出去对你、对公主都没好处，免得惹人非议！”
曹炬无言以对，只觉脸颊发烫——看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有人在暗中关注，连外公都知晓了。他抬眼望去，见丁框、曹序等人脸上都带着暧昧的笑容，连舅舅毕从舟也一副看好戏的神情，唯有韩琦最为稳重，依旧正襟危坐，目光落在舆图上，连眼神都不斜视一下，倒让他少了些窘迫。
曹炬定了定神，将自己与赵灵儿近半个时辰的谈话、行事简要归纳了一番，末了只说一句：“公主尚能明事理，颇知进退，知晓西宁局势要紧，不会在这些事上多加掣肘，诸位不必担心。”毕士安等人听了，心中均安定了许多。虽说在座诸人都是大宋勋贵，根基深厚，谁都不惧皇室，但能不与皇室起冲突，少些麻烦，终究是好的。
众人重新将注意力放回舆图上，对眼下急需处置的契丹士绅安抚、大漠各部安置等事各自提出提议，言语间皆是考量周全。曹炬坐在一旁听着，忽然想起大漠各部撤军的事竟忘了与赵灵儿说，忙起身上前，向毕士安禀报了此事的来龙去脉。毕士安等人听后，也觉得那六七万异族大军留在大宋军中始终是个隐患，粮草供给、军心稳定都是问题，既然他们自愿撤离，倒也是件省事的好事。于是便命毕从舟全权负责此事，还即刻派人前往大漠各部驻地，与其商定撤离的线路与时间，务必确保有序撤离，不生事端。
曹炬听着众人议事，只觉眼皮越来越重，连日操劳的疲惫一股脑涌了上来，连撑着眼皮都觉得费力。毕士安很快便察觉外孙的神色异常——他脸色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连坐姿都有些不稳。毕士安心中一疼，知道这孩子至少已三天三夜没合过眼，精神与体力恐怕都已到了极限，忙命帐外亲兵进来，扶曹炬去帐后偏室休息。
曹炬勉强撑着身子，向毕士安谢过，在两个亲兵的搀扶下慢慢站起身来。可刚一站直，他便觉得胸口一阵翻涌，气血逆行，身子猛地一颤，哇地一声，从口中喷出一口鲜血，溅在身前的地毯上，触目惊心。
帐中众人见状，除了丁框神色平静——他早已知晓曹炬在先前战事中受了内伤，其他人无不大惊失色。毕从舟最先反应过来，快步上前扶住曹炬，小心翼翼地让他躺下，生怕碰着他的伤处。可曹炬的背部刚一着地，便痛得忍不住惨哼一声，额头上瞬间冒出冷汗。
毕从舟心中焦急，小心翼翼地解开曹炬所穿的盔甲，又轻轻撩起他的上衣——这一看，他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连声音都有些发颤：“这……这是怎么回事？”
曹炬整个背部都呈青紫之色，还有几处深褐色的瘀伤，像是被重物击打所致，简直惨不忍睹。毕士安凑过来一看，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急忙对着帐外大喝：“郎中呢？快去找郎中来！若是耽误了诊治，仔细你们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