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野次郎贪婪得呼吸着空气,他摸了摸自己已经麻木了的脖子,确认它还在。
几秒钟后,北野次郎吃力得爬了起来,掸了掸屁股上的灰尘,“我并不是什么美梦组织的人,我只是一个游戏发烧友。”
他转了转头,颈椎发出“咯咯”的声音,“我玩过全日本所有的游戏,所以只是很单纯地对你的遭遇感兴趣而已。”
任一上下打量着他,看了许久,也不说话。
而阿尔法站在一旁,随时等待着他的指令。
“你没说谎。”任一有些失望,他本想着,如果这个北野是美梦组织的人,至少可以知道一些线索——不管是关于任慈,还是关于操控自己的人生的线索,即使很小,但也聊胜于无。
“我当然没说谎。”北野次郎并没有为刚刚阿尔法的行为感到恼怒,甚至现在因为任一的认可,他感到很是开心。
任一看不透眼前这个人,他乐观得近乎不真实。
“那你的工厂?”任一问道。
北野次郎挺起胸膛,“的确存在,而且的确可以容纳大量的劳动力。”
“我是问,你为什么可以提前知晓这一切,并建好工厂等待着这场游行。”
“啊?我没有啊,我也没猜到这些鹿城人会这么勇敢,居然敢跟你叫板,这也让我感觉很疑惑。”北野次郎轻轻摩挲着光洁的下巴,“至于建工厂,那是今天早上的事情。”
“什么?”任一惊呆了。
北野次郎放下手,哈哈大笑,“任先生,看来你对这方面的认知很匮乏啊。”
“人类速度的极限在牙买加,而建筑速度的极限,在中国。”
他拿出手机,点击了几下。
屏幕上赫然出现了已经初具雏形的大型工厂,大量的建筑工人带着安全帽,正热火朝天的得开展着工作。
任一快要惊掉下巴,要知道,因为天气原因,北方的建造业每年的十月底就会停工,要到来年的3月往后才会开始动工。
“今天会完成工厂的架构和外墙,明天是内部装修,后天设备进厂。”北野次郎的表情很淡定,他对于这些事情,司空见惯,“第四天就可以安排工人进场。”
“你...是怎做到的?”任一问道。
北野次郎伸出大拇指和食指揉捻着,这是“钱”的手势。
“我给了他们所有人一个无法拒绝的工资,所以,他们会冒着严寒,保质保量,按时按点得完成这个工程。”
“你读过《资本论》吗?马克思早已洞悉了一切。”
“当利润达到10%时,便有人蠢蠢欲动;当利润达到50%的时候,有人敢于铤而走险;当利润达到100%时,他们敢于践踏人间一切法律;而当利润达到300%时,甚至连上绞刑架都毫不畏惧。”
北野次郎顿了顿,“就像周敬安成为了城市之光后,那些人依然没有停止过以恶敛财。不是周敬安的手法不够残忍,而是利润太大了。”
任一呆愣在原地,他满脑子都是画面里那好像开了4倍速播放的视频。
“谢谢你了。”他过了很久才说出这句话来。
北野次郎开心得笑着,好像是收到了表扬的孩子。他拿出手机,对着里面说了句日语。
几分钟后,手机里面传来了回应,依然是一句日语。
“任一先生,现在你可以回头看看了。”
北野次郎刚想走过来拉着任一去窗边,但被阿尔法的眼神劝退了。
他只能微笑着,指了指任一背后。
任一赶紧跑到窗边,密密麻麻的游行现在已经剩下零零星星的几个人,他们奔跑着,好像是马拉松队伍里已经落后的选手,这会儿正拼命地追赶着前者。
“这?”任一有些不敢相信。
“我刚刚跟人事负责人启动了招聘计划,他们这会儿正争先恐后地往我们工厂方向去呢。”
任一心里感慨万千,看着地上横七竖八,被丢弃踩踏的横幅,上面写着“打倒任一的独裁!”、“还我工作,还我正常生活!”、“我们不支持城市之光,我们需要的是稳定的生活!”
“明明是为了他们,为了将来公平的社会环境,他们居然为了眼前利益,倒打一耙。”北野次郎隔着三四米,轻声地说着任一的心事。
“是啊。”任一叹息一口,“不过我挺开心的,因为他们并不像那些人,畏惧我。”
“我现在成了一根尺子,衡量着鹿城人的善恶。恶人怕我,而好人,知道我不会对他们下手,所以,并不怕我。”
“所以好人就该被写在横幅上被批判是吗?”
任一被北野次郎的话深深地刺痛着,谎言并不伤人,真相才是快刀。现在的鹿城的确是这样,不,过去的鹿城也是如此。好人永远被欺压着,不管是以什么样的名分,总是受到莫名的打压。而那些应该被唾弃和制裁的恶徒,却接受着不属于他们的敬畏和崇拜。
这种颠倒,是人类社会的常态。
“阿尔法,北野应该不会伤害我,我想跟他聊聊天。”
任一没回头,有些失落得跟阿尔法说道。
北野开心得蹦跶到了任一的身边,丝毫不顾自己的身份和体面。
“现在,我们是朋友了?”他小心翼翼得问道。
“我答应你的那一刻,就已经是了。”任一微笑着,虽然他没有心情,但还是被北野感染了。
任一不再说话,眼光停留在远处的夕阳上。
夕阳的余晖洒落在西北高原一望无际的远方,它们看着那么遥远,又那么真切。
橘黄色的太阳已经偏西了,轻柔地光芒倾泻下,远处的平原拢上了一层金纱。北方的天,又低又清澈,总是像触手可及的样子。时间悄然溜走,已经没了丝毫温度的太阳,疲惫得停留在天与地的交界。
任一忍不住想伸手去够,才发现那里远得仅仅是目光可及。
他害怕起来,他想着,自己会不会和夸父一样,追逐着永不可及的太阳。
自己所做的一切,是不是真的有意义。
“北野,你有什么理想吗?”任一突然间问道。
北野次郎想了很久,一会儿低头沉吟,一会儿又抬头仰望,但他的眼神,始终透着一丝迷茫。
他摇了摇头,“任先生,我想要的基本都可以得到。相对于普通人,我的起点高得触不可及,不过同时,我似乎也丢掉了拥有梦想的权利,我...没什么理想。”
任意笑了笑,虽然人生各不相同,但此刻竟是云泥之别。
他想到了任慈,想到了那些死去的人,“我想着,如果这个世界没有恶意,没有痛苦,该有多好。但跟我有着相近理想的人,他们都死了,或者,失踪了。”
“你说的是周敬安、杨成龙、孔祥...他们吧。”北野的确做足了功课,他对任一所有的经历,了如指掌。
任一点了点头,他想到了那场自我审讯,自己信誓旦旦得要为他们的牺牲正名。
他看着那片狭长的、血红的云霞,心中感慨起来,“北野,我是不是很幼稚?我居然幻想着,以我一己之力,对抗整个鹿城的黑暗。”
“任先生,这很勇敢。”北野停止了笑容,“但如果你真的好好研究一下,你会发现,你的方向似乎错了。”
任一惊愕地看着北野次郎。
“你要对抗的,可不仅仅是黑暗,躲在黑暗中的人固然可恶。”北野次郎指着窗外大道上狼藉的地面,环卫工人在寒风中捡起那些满是脚印的横幅。他们捡起那些垃圾,夕阳最后的光芒把人和横幅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
“但站在光里的,也同样有着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