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慰了姚半仙两句，那小子终究还是打起精神赶回去入洞房了。
姚玹走后，这院子里除了一片醉鬼，就再没有清醒的人了。
我独坐饮酒吃菜，忽然有些意兴阑珊，脑中也不知怎么地蹦出了一句话语：此生若能幸福安稳，谁又愿意颠沛流离？
这句话我敢保证，在我钱越的生活生涯中，绝对未曾读到过这样一句文绉绉，酸溜溜的话语。
可它为什么突然就冒出来了？
我一时有些不解，毕竟我现在在梦境里，主意识还是钱越，不是钱秋林。
不过即便站在钱越的角度来咂摸这句话，我也不禁觉得，的确有几分道理。
一家人若能平平安安，和和美美地生活在一块，就是人生一大乐事。
然而在这动荡不安的年月，期盼长久的安稳是不现实的。
往大处讲，军阀混战、战火绵延，自庚子年间以后，时局就没有真正安稳过。
从小处说，宵小横行，仇家结怨。为了生存，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我这一身牵扯上的恩恩怨怨也数不清了。
就算我想安稳，以后只守着李明玥踏踏实实的过日子，也是不可能的。
因为想要过好日子就得有家业，想要有家业就得去打拼，只要去打拼就难免得罪人，一旦得罪人，这牵扯的是是非非就理不完，斩不断。
创业，守业，始终让自己强大，让有歪心思的人不敢动你。
这就是我一生要做的事情，也是包括我大哥、赵立、司徒青、李崇安，乃至袁冲都明白并且觉悟的道理。
世道昏昏，要想不被人踩，每个人肩上的担子都很重。
即便如此，我们有时候也得做一些不想做，却不得不做的事情。
就拿上次宋家买凶行刺的事情来说吧，类似的事情，以后保不齐还会发生。
到时候，我该追查的还会追查，该反击，该去拼杀的时候还是会反击拼杀。所以说，一直关起门来过安生太平的日子，是不存在的。
也因此，我刚才没有劝慰姚半仙，说什么以后不要再下墓，守着老婆孩子之类的屁话。
男儿立于世，能力越大，或主动，或被动碰到的麻烦事也会越多。
世间没有净土，而我们若想过得问心无愧，就只能一直见招拆招，一直争渡下去。
……
一个人乱七八糟地想了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没有被人灌到的我，就着月光喝着酒，不觉间也醉了过去。
醉后一觉到天亮，又是新的一天到来。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和李明玥陪着两对新婚燕尔的小夫妻出去游玩了几天。
几天过后，还有军务在身的袁冲前往金陵，短时间内是不会回苏州了。
袁冲离开后，我们的纺纱厂和服装厂很快也建立了起来。
时光匆匆，转眼就来到了岁末。
十二月份的苏州，气候也有些寒冷。
大哥建造的厂子已经在正常运转了，头两批订单已经出货，销往北边和南洋，发展势头很好。
李崇安对大哥的经营之道很欣赏，连带着看我都多了几分笑脸。
十二月二十二日，这一天正好是冬至，也是李崇安过五十大寿的日子。
在民国乃至民国以前，想要无病无灾地活到五十岁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李崇安年过半百，精神却很好，适逢五十大寿，自然没理由不好好操办一下。
我提前几天得李崇安要过生日了，便向李明玥打听这位未来岳丈的喜好，打算精心备上一份礼物，也好为之后的提亲打下一些基础。
李明玥也知我的心思，她想了想告诉我说，李崇安经商多年，算是苏州商界领袖，但其实喜好附庸风雅，尤其是喜欢收藏什么古人字画之类的东西。
我一听这话，立刻就想到了藏真帖拓本，打算把那副字帖送给李崇安。
但李明玥却告诉我说，她爹喜欢字画，却不爱收集字帖。
我便只好放弃这个想法，然后派老刁多方打听，最后重金从一位世居无锡的书香门第手里把郑板桥的《甘谷菊泉图》给收购了过来。
冬至那日，大雪纷飞。
李家府邸却张灯结彩，甚是热闹。
李崇安难得过一次生日，苏州城里有名有姓的名流商贾就都来了。
我与姚半仙、还有吴正勋、司徒青等人自然也都到场。
席间全是熟人，在这苏州城里，要是有什么大一些的事情，基本也就是我们这些人碰个面，聊会天，扯个蛋，气氛很是轻松自在。
今天的李崇安也很高兴，高朋满座，收了不少礼物，也多喝了几杯。
宴席过后，李明昌还给他爹请来了金陵有名的戏班子，要连唱三天的堂会。
不仅如此，在李宅外面，李家的人还支起了大棚，摆了不少流水席。
府外的流水席和里面招待宾客的宴席档次是不一样的。不过也比寻常人家的席面要好很多。
外面的流水席不设门槛，甭管是什么身份，有没有资格与李家够上交请，只要肯前来作揖说几句祝福李崇安的吉祥话，哪怕他只是街边的一个流浪汉，也可以坐上流水席胡吃海塞，混个饱餐。
而且，外面的流水席和李府里的堂会一样，同样也是摆上三天。
如此豪气的排场，当真是把李崇安的寿宴办得热热闹闹，风光无限。
然而，再风光的排场，也有过去的时候。
这个定律搁在李崇安这里，反差就显得格外大一些。
在李崇安过完生日的第五天，一向身体健康的他却突然病了，而且病来如山倒，病情特别严重，一下子便下不了床了。
一夜之间，李崇安高烧不退，忽然又通体冰冷，数度昏厥的他差点就魂归极乐。
这突然的变故，把李家人吓得不轻。
李明昌更是忧心忡忡，连夜去请孙仲梁和诸多苏州名义上面医治。
然而诸多杏林国手会诊之后，却对李崇安的病情分析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李明玥知道姚半仙的医术更高，而且见识过许多不能以常理度之的事情，便马上让李明昌去请姚半仙过来。
等到姚半仙赶到李府的时候，已经是天色快亮的时候了。
姚半仙一看李崇安的样子，又让李家人撩起他的衣服查看前胸后背，便知李崇安这是中了尸鳌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