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从弯下腰，从水里轻轻抱起孩子。
孩子的身体仍然很软。
轻得像一片羽毛，就如同他当初从仙洲湖里救他出来时一般。
一点重量也没有。
也没有哭声，也是这般，睡得香甜。
莫北想说什么，但嗓子里好似挤进了什么微热的东西。
开不了口。
于是他便什么也没说，只是高举着防风灯为他的殿下照亮脚下的路。
当他们再度回到方丈室时，藏有大师仍坐在那。
似乎在他们突然离去的那一刻，他便早预料到他们很快会回来一般。
“......师父。”
太初的脸上不知是雨还是泪，头发也早已散乱，一身的白袍溅满了泥点。
但神情却十分坚定，“请您救救金鱼儿！”
藏有大师睁开眼睛，看了眼他怀中湿漉漉的孩子，“太初，让他去吧。”
“师父，请您救救金鱼儿！”
“用什么都有，金莲也行，我的血也行。”
太初说着跪在藏有大师面前，他的心痛得历害，手里的孩子也越发沉重。
藏有大师双掌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
他轻叹了一声。
“当初你从仙洲湖边救出金鱼儿时我便说过，一切皆有定数，凡事不可强求。”
“他原本便将化作水中泡影，是你的执念强留了他数十载光阴。”
“如今，他又回水中，便让他去吧。”
太初看了眼怀中的孩子，又迷茫地抬起头，“师父......”
莫北不再犹豫。
他狠下心，要从太初手中抱过孩子。
太初却不肯放手。
藏有大师看着他最心爱的弟子，不忍地摇了摇头。
“太初，何为情爱？”
“......何为情爱？”
太初一脸目然，他此时眼中干涩，心里也乱得如同海中颠簸的小舟。
藏有大师轻声道：“爱是慈悲，情是智慧。”
“爱是慈悲......情是智慧。”
太初跟藏有大师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似乎在嘴里，心里反复咀嚼这句话的含义。
也似乎只是毫无意义地重复。
藏有大师接着道：“你若爱他便放下他，由此岸来，回彼岸去。”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太初又是重复了一遍。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藏有大师对莫北点了点头，莫北从太初手中轻轻抽出孩子的身体。
太初沉默着没有动作。
“太初，有相而不执相，破相而见真。”
“先存诸己，而后存诸人。所存于己者末定，何暇至于暴人之所行。”
太初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去吧。”
雨停了，天还未亮。
仙洲湖边。
黑衣男子手中抱着位脸色苍白的孩子，一旁的男子身穿白袍与他缓缓而行。
两人行至湖边的一处。
白袍男子停下，对黑衣男子点了点头。
男衣男子弯腰将孩子轻轻放下。
白袍男子将怀里的白布盖在孩子身上，然后仔细地裹在他的身上。
而后轻轻抱起他走到水中。
黑衣男子也走进水中，将刚采来的一束鲜花放在孩子的胸前。白袍男子闭目轻声念着什么。
半晌，他轻轻一推。
孩子的身体便随之漂进了仙洲湖中，在水面停留了一会，晃了一下便渐渐沉入了湖底。
白袍男子仍不原离去。
他呆呆地看着风平浪静的湖面，心中却做不到如此无波无澜。
又过一会，湖面的上空忽地出现了一道红色的彩霞。那霞光慢慢在扩大，越来越亮，越来越明显，逐渐布满了整片天空。
那形状起先是一条红色的小鱼，却在一瞬间成长为遨游天地的鲲。
又过了一会，那霞光之下露出了半个小圆，而后全跳出了出来，瞬间发出夺目的金光。
照亮了整片暗沉的天空。
“殿下，天亮了。”
“嗯。”
白袍男子从怀里小心地摸出一个白色的布包，打开层层包裹。
里面躺着一个小小的银色圆环。
太初将它又重新包好，揣入怀中。
银环在，她便无事。
......
农历四月初八，浴佛节。
仙洲山上渐渐多了好些信众，他们心怀虔诚，扶老携幼，徐徐行于石阶之上。
拂云寺门口。
有僧人为赶早上山的信众准备了“香汤”，以免有人来不及朝食，饥肠辘辘。
孟国的僧服原为白色，但今日为着浴佛节，僧人们皆着黄色的僧服。
寺内也处处装饰许多金色、红色的帏幕，其间点缀着纯洁如雪的莲花。
微草堂内。
空明正默默地打扫院子。
水已退去，池里的鱼儿却不知游向了何处。
听到禅室推开了门，他忙放下扫帚，双手合十，对金童法师远远躬身。
金童法师却似未瞧见他，径直走向去斋室。空明忙快步上前，举棍要敲那龙木。
太初对他轻轻摇了摇头，直接进了斋室。
用完早斋，已是卯时二刻。
太初才进正室，便毫不意外地见到孟冉和莫玄已等候在那。
孟冉担忧地看着太初，“大哥。”
太初对他点了点头。这一夜他几乎不曾合眼，整个人都清减了不少。
“可有查到？”
莫玄回道：“那毒为“玉蝴蝶”来自季国。一旦服下会使人头晕腹痛，心神紊乱。”
莫北补充道：“其实毒并不致命。只要在一个时辰内服下青黛即可定惊，解毒。”
“只是，昨晚那雷电来得十分古怪。我听说季国有位“旭云大师”可呼风唤雨，师兄可有所闻？”
莫玄道：“已经着人去查了，不过此人一向神龙不见神尾，一时还未有情报。”
一时，几人陷入沉默。
孟冉看向太初，“两人在场，一人无事，一人中毒。用意已十分明显。”
“大哥心中可有计较？”
太初淡淡道：“我还未回宫，就有人等不及了。”
孟冉一时有些狼狈，他心中自然知晓太初指的是谁。
只是他不愿提，也不想提。
他心中暗叹一声，深深地看向太初，“大哥，你若信我，此事交由我来查可好？”
这时，空明在门外躬身道：“金童法师，卯正了。”
太初起身对他点了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