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历,长盛二十三年,新帝即将登基,本该毫无悬念会册封为后的陈凤鸢,突然被送进大理寺天牢,百年清流世家陈国公府,也被重兵围困,只进不出。
天牢内森幽阴冷,即便是白日也不见天光,夜幕时分更是静默的神鬼退避,连空气都带着一股子恐怖气息。
脏乱的牢房里,靠近走道的角落里坐着一个人影,背靠在墙壁上犹如一座雕像,直到走道尽头传来一阵纷乱脚步声,端坐的人影才微微张开一双琉璃般的眼睛。
灯火由远而近,很快就把幽暗的地牢照得灯火通明,领头的老头子面白无须,穿着宫里大总管的制式宫服,站在走道上隔着栏杆望向大牢内。
不过一栏之隔,却仿佛两个世界,牢房内的人端坐静默,眼神清冷的望着来人,看得走道上的赵德福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模冷光的抿了抿嘴。
“罪妇陈凤鸢,跪下听旨!”赵德福冷然开口,大牢内的陈凤鸢听到声音只是淡淡的扫了他一眼,并没有依言而动。
“大胆!还不速速跪下听旨!”见陈凤鸢无动于衷,旁边随侍的小公公不由得厉声大喝,旁边赵德福听见了也没说什么,只是冷眼望着陈凤鸢,眉头越皱越紧。
“昨天还是三皇子妃,不过一场家宴,隔夜就成了罪妇吗?”本该黄莺出谷一般的嗓音,因为在大牢里枯坐了一夜而带了丝干涩和沙哑,却吐字清晰的犹如玉石敲打在墙面。
这句话仿佛是回应,又仿佛是自言自语,所有听到的人都有片刻愣怔,包括站在大牢外隔着栏杆的赵德福。
但愣怔也不过是一瞬,赵德福很快就辞严厉色的瞪着陈凤鸢呵斥道。
“什么三皇子妃!陈家忤逆犯上,意图谋反,根本就是罪无可恕,而你潜伏在皇上身边居心叵测,有负圣恩,没有将你凌迟处死,都是皇上念着旧情了,哪来的胆子还敢自称是妃。”
听到这句话的陈凤鸢嗤笑一声,同时也缓缓的从地上站起身,拖着长长的裙摆,穿着制式的皇子妃朝服缓缓走近栏杆。
火光打在金织银绣的华丽外衣上,随着火光的摇曳,荡漾出一阵又一阵的祥云暗纹,而暗纹下藏着的雀鸟几欲飞天之势,无不透露着这身衣服的精致。
赵德福微微扫了一眼,眸光微动,然后强自镇定的端手望着陈凤鸢。
不得不说,名满天下的陈国公府嫡长女,确实有着一张艳冠群芳的脸,而比之更不得了的却是她从小聪慧,五岁能诗,七岁能赋,十岁就已经名满天下。
外人谁不说一句陈国公府的大小姐聪慧过人,智多近妖?当年皇上能结下这门亲事也是花了不少心思的,只可惜……。
“罪无可恕?我陈家何罪之有?”搁着栅栏,陈凤鸢眸光凛冽的望着德福,锦袖中紧握成拳的双手,指尖狠狠掐进肉里,她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当年祖父的叮咛言犹在耳,她却因自视甚高而没有放在心上,今日种种无不证明,她陈凤鸢为了一个情字蒙了心,瞎了眼。
听到陈凤鸢的问询,赵德福仿佛早有预料一般,厉声说出早就预备好的说辞。
“陈国公勾结北方蛮子,意图在皇上登基之日造反谋逆,罪证确凿,皇上已经下旨让御林卫前去陈国公府拿人了。”
“造反谋逆?罪证确凿?还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陈凤鸢冷笑。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现在的御林卫统领,是忠勇侯府世子吧!现在京城里名声鹤起的才女,杨曦元的嫡亲兄长,皇上为了给杨家这位嫡女做脸,还真是煞费苦心啊!”
是人都能听出陈凤鸢口中的嘲讽,却无人知晓陈凤鸢此刻内心的翻江倒海和愤怒悔恨。
忠勇侯府武将出身,兵权在握,而她陈家百年清流,以文治世,新帝处心积虑利用她陈家在朝堂之势夺得帝位,又想利用忠勇侯府手中的兵权来巩固帝位。
她以为外边说的那些是人之常情,那人在她面前也是一脸愧疚为难,她以为自己后退一步便是成全,谁知旁人想要的却并不仅仅于此。
“有意思,还真是有意思!”陈凤鸢突然笑出声来,让赵德福神情有些戒备。
眼前的三皇子妃可不是浪得虚名,皇上能走到今天,少不得这位的出谋划策,只是陈家自诩清流,在很多事情上与皇上意见相左,所以……。
“倒是没看出来,忠勇侯府野心这么大,一个贵妃之位竟然都瞧不上了。”陈凤鸢冷眼望向赵德福,字字句句都在嘲讽忠勇侯府,可更多却是对新帝虚伪的鄙夷。
“赵承乾是不是以为没了我陈家,忠勇侯府便能一门心思的拥护他巩固帝位?是不是以为给陈家扣上一个通敌卖国的罪名,就能让他心安理得坐稳皇位?是不是以为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他就能高枕无忧了?”
陈凤鸢猛然凑近栅栏,摇曳的烛火下映出一张狠厉的脸,把赵德福吓得脸色微变的后退两步,心里也不由得惊愕一瞬,好一阵才反应过来大叫。
“大胆!皇上名讳岂是你能叫的?”不愿承认自己被关在牢中的陈凤鸢吓到,赵德福恼羞成怒的瞪着眼睛呵斥。
“为什么不能叫?他一个被人遗忘在深宫的皇子,能有今天靠的是什么?当初他赵承乾三跪九叩求我父亲收入门下的时候怎么不说我陈家有罪?处心积虑说要娶我的时候怎么不说陈家有罪?花言巧语哄着我陈家扶他上位的时候怎么不说我陈家有罪?”
陈凤鸢越说,语气越狠厉,只是说完后伸手捂住绞痛的心脏,硬是忍下了眼眶中的湿意,憋得双眼血丝密布,猩红如鬼。
“放肆!你给洒家闭嘴!”赵德福尖声大叫,没想到陈凤鸢会如此口无遮掩,皇上的过去本该早已掩盖,那些不堪现在被人生生揭开,怎不叫赵德福愤懑。
狠厉的眼神扫过身边跟来的护卫和小公公,他眼中闪过一抹冷然杀意。
作为一个皇上还在襁褓中便跟随在侧的宫中管事,他比谁都清楚皇上的过去,包括那不堪的出身,还有为达目的接近眼前这位陈大小姐的事情。
但他能够在万千人中脱颖而出,还在皇上称帝之后一跃成为内侍大总管,靠的除了忠心便是他审时度势和察言观色的本事。
那些不堪是皇上绝对不愿被人提及和知晓的过去,却被眼前人大声喊出,让他恨不能冲进去撕了对方的嘴!
自己该死就算了,竟然还想连累他!
“怎么?敢做不敢当?”陈凤鸢冷笑,实在心痛难忍,同时也在忧心,她都被关进了大牢,那陈国公府呢?
“陈凤鸢!”德福瞪着眼睛,刚要上前叫人打开牢门把对方拿下,却被一阵凌乱脚步声打断,所有人都望向走廊尽头。
“慌什么?还有没有规矩!”怒火随意撒泼在来人身上,德福狠狠瞪着摔在地上的人。
“公,公公!没,没了!”趴在地上的小公公语无伦次,浑身颤的像是要散了一般。
“放肆!把舌头捋直了说话,说谁没了呢?”德福气得差点一脚踹出去,这混账东西说谁没了呢?怕不是在找死!
“是!是陈,陈国公,陈国公府上下抗旨不尊,冥顽不灵,已,已经被,被就地正法了!”
话音才落,所有人都愣在原地,连空气都仿佛静止了一般,就是德福都忍不住愕然瞪大眼睛,嘴唇轻颤的追问。
“你,你说什么?谁,谁没了?”
“是,是陈国公!”传话的人也颤颤巍巍的回应,跪趴在地上恨不能以头抢地埋进去。
“怎么可能?不可能!不是说了……!”赵德福突然意识到什么住了嘴,然后猛的望向牢房内,而此时的陈凤鸢似乎才反应过来,扑上前抓着栅栏大叫。
“你胡说!祖父他们不可能死!你胡说!”陈凤鸢不愿意相信自己听到的,更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结果,这些人怎么敢?赵承乾怎么敢!
“放我出去,我要回陈国公府!放我出去!”拼命维持的冷静沉稳,终于在这一刻决堤溃败,陈凤鸢疯狂的摇晃栅栏,吓得所有人都后腿了两步。
“混账,谁让你来这里胡说八道的?滚!滚出去!”赵德福一脚把来人踹倒,后者缩在地上不停讨饶,嘴里还不停念叨没有胡说,听得赵德福脸色又难看几分。
还没来得及开口叫护卫把地上躺着的人拖走,栅栏里的陈凤鸢已经不要命似的开始撞击栅栏,虽然以她柔弱之姿并不能对那些栅栏造成什么影响,但那疯狂的模样却让赵德福吓得赶紧叫人打开牢门去拦人。
“快快快!快把人抓起来,千万不能让人撞死了!”想要的东西还没拿到手,万一陈国公真的死了,那眼前的人就更不能有事了。
赵德福心里念叨着,同时又忍不住懊恼,陈国公府到底怎么回事?皇上明明说过要留活口,怎么就全没了呢?到底是谁下的令?该不会是……?
想到前去拿人的是御林卫统领,也就是杨家那位世子爷,赵德福不由得暗骂了声。
“放开我!放开我!”陈凤鸢的挣扎怒吼让赵德福回过神来,凝着一张脸望向牢房内,心下暗沉的抿着嘴走了进去。
一番挣扎,陈凤鸢此刻狼狈的终于像个阶下囚,却并不能让赵德福变得开心,而是表情凝重的望着陈凤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