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来这里已经近一个月了,此时已至初夏,褪去了春日的暖意,未触及盛夏的炎热,这个时候倒是十分舒适的,可穿稍薄一点的衣服,外面正清凉。
然而此时,月澜殿里面与外面可谓天壤之别。
公孙乐安早已下了死命令,未经许可任何人不得入内,守卫的侍卫自当严阵以待恪尽职守,长时间来并无人敢私自闯入,可今日之事着实让守卫头痛,来人身份高贵态度强硬,挡也不可不挡也不行,只得委婉一点,既不让她靠近,也不至于伤了她。
来人一身锦色公孙纹衣裙,估摸着近七十岁,满头银丝却不见衰糜,反而精神铄樾,容光焕发,发顶一株蓝宝石簪扣在阳光下闪着光,尽显其威仪,额头圆润眼睛深邃如潭,面上红润,虽然纹路众多,但隐约能看出此人年轻时必定是一等一的大美人。
这样的姿态,除了公孙乐安的外祖母程氏,还能有谁?
程氏一族在泽溪宫的地位极高,不仅因为其为公孙乐安的母族,更因为程氏族中有多人于泽溪宫任职,上到长老,下到御前统领,统共十九人,这些人都是泽溪宫的脊梁,当初公孙乐安初登主位,各方势力蠢蠢欲动,若无程氏支持,也不会迅速稳定局势。
如此看来确实有些功高盖主,公孙乐安一边器重程家,一边又不得不忌惮其实力,好在程氏一直以来拥护公孙乐安,这也才保证了程家的无上地位。
公孙乐安的外祖共有三个子女,老大程琳嫁入叶府,老二是公孙乐安的母亲,已经去世多年,另一个最小,按辈分应是公孙乐安的舅父,也就是现在程氏的掌舵者程荆,奈何家族利益大于一切,饶是三人少时关系再好,各自成家后也不得不疏离了些许。
就好比此次公孙乐安对叶家下手,也是没有给姨父表弟一点颜面的。
然而程老夫人可就不答应了,听闻大女儿一家出事,“始作俑者”竟是亲外孙,立刻火冒三丈,找了程荆非要让他上书陈情,饶了叶府,程荆作为一家之主,肩负的是整个程氏的安危,怎会冒着风险与叶家站在一起,只得晓以利弊,希望老人家能够深明大义一些。
程老夫人听不进去,直嚷嚷着程荆无情无义,更是带着程家护卫直接来了泽溪宫。
守卫共十五人,瞧那来者气势汹汹,统领又抽调了十人来此,若是常人早就乱棍打出,奈何这程老夫人他们可是连一个手指头都不敢动的,又不能违抗宫主命令放他们进去,只得这样僵持着。差了人去通报给公孙乐安。
“老夫人,宫主吩咐过,未经许可任何人不得入内,若您有令牌,属下必定开门迎接,否则就别为难属下了。”
统领见双方僵持不下,宫主又迟迟未来,忍不住开口相劝。然后他就后悔了。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跟老身说话,你们宫主见了我也要恭谦的叫声祖母,一介喽啰也敢如此猖狂!”
说这差点将手上的凤头拐杖给扔出去,声音简直歇斯底里,吓得统领就是一哆嗦,再不敢说一句话。老人家虽然已经不惑,但声如洪钟中气十足,加上这威风凛凛的气势硬是逼得守卫一众一再退让,眼看就要接近大门了。
统领觉得自己快要卷铺盖走人了。
突然间老婆子不动了,盯着统领身后,眼中既有复杂又有些陌生,统领连忙转身,公孙乐安已经站在他身后,门还紧紧关着。
公孙乐安本不想理睬程老夫人的,听到侍卫禀报也没起身,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想着让她闹够了就自己回去了,不料都这么久了,对方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虽说叶府一事公孙乐安并没有过错,但把老婆子晾在外面不理传出去难免落下闲话来,给人评头论足可就不好了。
无可奈何,只能离了宗政雅宁,一闪身已到宫门口。
统领急忙率众侍卫行礼迎接,公孙乐安挥手,示意他们起来,程老夫人依旧有些惊讶的看着公孙乐安,连最起码的礼数都忘了。
“你们这些蠢货,竟敢将程老夫人挡在门外,如此不知礼数,当真嫌命太长了吗,还不快开门!”
公孙乐安用的是“程老夫人”而不是“祖母”,虽说敬意十足,但是明显口气已经疏离,话中有话,指的是她程氏不懂礼了。
侍卫连忙打开殿门,公孙乐安走下台阶亲自搀扶程氏进门,后面的一众仆从却是动也不敢动一下的,都怕贸然跟上就再也出不来。
程氏心中惶恐,她是料定了主意公孙乐安不会把她怎么样才敢来大闹一场的,也就是借了身份倚老卖老,公孙乐安待她如此谦卑,倒叫她不知如何是好,不过一想起此次前来的目的是要救了叶府那一大家子,脑中就打起了万分的精神来。
公孙乐安将程氏带到了月澜殿的偏殿月隐阁,怕再往里走碰到宗政雅宁,这老婆子定会情绪失控的。
月隐阁相比月澜殿规格较小一些,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里面的摆设布局丝毫不亚于月澜殿,以深棕色为主色调,颜色不如月澜殿清亮,但显得庄严大气,接待程老夫人这样的“贵客”最适合不过。
公孙乐安扶着老婆子坐下,吩咐丫头沏了一壶碧螺春来,茶香袅袅透过指尖萦绕在心田,程氏神色终于有了一丝缓和。但还是冷着脸坐着,一副受了极大亏欠的样子。
公孙乐安看的有些想笑,这老婆子从前就刁蛮,上了年纪愈发将这德行当本事了。
“不知有谁惹得祖母这般生气,不妨告诉孙儿,孙儿也好为您出气!”
他这个装疯卖傻的本事也很不赖,此话一出,程氏噎了噎不知该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
“逸儿啊,叶家多年效命于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特别是你姨夫,一直以来恪尽职守,从无半点不是,你就那么容不下他们吗?竟为了一个女人将自己的亲人赶尽杀绝!!”
程氏语气哀怨,见公孙乐安反应不大,干脆悠悠苦了出来,公孙乐安头疼不已。
“你小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你姨母总是心疼你,时常将你接到她家去住,你姨父更是视你如己出,待你如双双一样好,从不曾有任何对不起你之处,如今这份恩情你忘了也就罢了,想不到你如此狠心,双双被人狠心诛杀,你不仅不帮她,甚至将叶远也……
就算他们两人都有错,那他们的父亲呢,你姨父叶恒已经失去了一双儿女,如今连自身性命也要不保了,你竟着人将叶府圈禁,叶家老夫人已经归西,你是要逼你姨母也去死吗,逸儿啊,你怎么变的如此心狠呀,真让我这个七十岁的老妇人寒心呐。“
说完竟大哭起来,仿佛自己家人都不在了似的。她说的这些话倒也不算过分,毕竟公孙乐安的生母的确去世的早,可是叶家那些人,可就没她所说的那般厚道了。
当初前宫主决定将宫主之位传给公孙乐安的时候,叶家可是最先站出来反对的,叶家原本支持的是公孙筠琦,明里暗里帮着他做了不少害人的勾当,公孙乐安当时年纪较小,叶家并不认为他能胜任,奈何公孙晨轩执意如此,叶家明面上不好再阻止,便在暗地里动了杀心。
公孙筠琦未死,叶家自然不会放弃这个任何方面都胜过公孙乐安的主子,于是竟买通了公孙乐安身边的婢女,给公孙乐安常吃的食物中下毒,婢女不敢做的太明显,每次只有一点点,因此很难察觉,等到公孙乐安发现的时候,婢女已经被灭了口。
当时公孙乐安初登大堂,身边正是需要人的时候,长老院便将此事压了下来,后来公孙乐安派人暗地里彻查,才发现那种毒药只有叶家能调制的出来。当时公孙乐安便已经起了杀心。
后来公孙筠琦入主泽溪宫,叶家也是最先拥护的,所有人这才看清楚了叶氏一族的真面目,奈何公孙筠琦并不重用叶家这条听话的狗,半年之后公孙筠琦的统治翻台,公孙乐安重新登上宫主之位,叶家这才慌了,话说良禽择木而栖,以前再看公孙乐安不对头,以后也得以公孙乐安马首是瞻。
公孙乐安自然知道他们的心思,一直以来并未重用叶家,只是将叶恒在眼皮子底下的闲职上搁着,好在叶恒也是个明白事理的人,懂得见好就收,这么些年也算是勤勤恳恳,可这一次的事儿叶家着实惹恼了公孙乐安,只好新账旧账一起算了。
那边程老夫人哭哭啼啼,这边公孙乐安一言不发眉头紧锁,整个屋子里气氛诡异,程氏见公孙乐安脸色变了,以为自己的劝说起了作用,准备再加一点火候。
公孙乐安被她扰的心烦,又不能将她驱赶出去,正在想着应对之策,见程氏又预备开口,急忙出口打住:
“祖母教训的是,这件事容孙儿再考虑考虑可好,您先回程府,孙儿定会秉公处理!”
也就是说结果不一定会如程氏所想喽,老婆子也不是好糊弄之人,公孙乐安未给明确的答复说什么也不肯离开,又提出去天牢里见叶恒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