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腰腰2022-09-21 13:272,807

“……对。”刘一桐被她这目光看得有些赧颜,随即又挺起胸膛,像是在给自己鼓气:“爸爸对我这么好,我改回李姓怎么啦?从古到今,哪个孩子不是跟爸爸姓的?只有那倒插门或者没爹的孩子才跟妈妈姓呢!我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现在终于有爸爸了,改回来不是应该的吗?”

“刘一桐!”刘丽忍无可忍,咬着牙防止自己过度颤抖。她感到一阵阵控制不住的晕眩正在凶猛地袭击着她,可她不能倒下。她举起手来,啪的一个耳光砸下来,打断了刘一桐的喋喋不休。

“你打我?”刘一桐捂着脸,不敢相信地看着她。

“打的就是你!”刘丽扶着椅子以免自己摔倒。她指着刘一桐,这个从她身体里爬出来的女儿,恨声骂道:“这十八年来,养育你的是谁?供你吃供你穿的又是谁?有钱的爹你以为是那么好认的吗?不过是为了出国,你现在倒是先把自己的根忘了!”

“我没忘!我的根就是李家!”刘一桐尖锐地叫起来,引来了不知所措的姥姥。她捂着脸含着泪看着刘丽:“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爸爸已经跟我说了,当初是你选择不让我一生下来就进李家的!是你把我偷走的!如果我早些回去,这些年就不用受这么多苦,这么多委屈!还出国?出什么国?爸爸都给我想好了,改完姓,他把我养在家里,补偿我这些年来的苦日子,还会给我找个门当户对的丈夫,让我一辈子都过上好日子!你不让我改姓,是不是嫉妒我,想用这种方式把我绑起来,留在你身边?我告诉你,不可能!”

刘丽悲伤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女儿。此刻,女儿体内属于李建森的那一半血液在沸腾。一样的六亲不认,一样的绝情绝义。一样的为了利益,可以不惜一切。她突然低低笑了起来:“刘一桐,你不要我这个妈了吗?”

刘一桐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不耐和嘲讽。她看着她,两双眼睛的视线交汇着。半晌,刘一桐冷冷地笑了:“我说过了,现在我是李一桐。”

说完,她再不看刘丽,再不看这个家一眼,抓起自己的手包,转身走出门去。

“你回来!”刘丽挣扎着跑出去,跑到门边,抓着李一桐的手。李一桐使劲挣脱,但刘丽拽得太紧,她挣不开。李一桐看着因为听到响动而聚集过来的邻居,脸上浮现出一丝羞恼。刘丽的泪水淌下来,鼻涕眼泪混在一处,无比狼狈。她几乎是哀求着跟李一桐说话:“一桐,回来好吗?出国我砸锅卖铁,卖肾卖血也供你出去,你不要去李建森那里,他不是那么好的人,他当初对我就那么狠那么绝,对你一个平白无故出现的女儿,又能有什么真正的感情?”

李一桐顿了半晌,回过头,用看陌生人的打量目光打量着自己的妈妈:“那是因为你只是个女人。而我不一样,我是他的亲生女儿。他抛弃你,也要怪你自己,哪里做得不对。”

刘丽怔住。李一桐就着这个时候,一下一下掰开了刘丽的手指,从她手中,飞了出去。

就像一只迫不及待,想要逃离束缚着自己的茧,展翅高飞的蝴蝶。

那根脐带,彻底,断了。

 

刘丽瘫坐在地上,李一桐的姥姥赶着小碎步跑过来,费力地把她扶起,又把门关上,隔绝了外面各色吵闹和询问。一瞬间,周围环境从嘈杂不堪变成安静到死寂。

在这样的死寂里,刘丽静默地流淌着眼泪。过了很久,她抬起那双通红的眼,问自己的母亲:“妈,我错了吗?”

妈妈拍着刘丽的手,老树皮般干裂的手掌带来粗糙的触感,刮得刘丽手上一阵阵疼,心也一阵阵疼。苍老的女人发出叹息:“丽啊,你知道的。儿女就是孽,她是你的孽。现在,孽不要你了,你就权当没生过这个女儿吧。”

刘丽鼻尖再度一酸,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她知道,她和她的女儿,再也回不去了。

 

整整一年,李一桐都没有再给刘丽发任何消息。当李一桐生日、过年的时候,刘丽的心都会忍不住阵阵抽痛。开始时痛得厉害,到后面,就麻木了。她看到电视里播放的本市知名企业家李建森认回亲生女儿的消息,画面里,一身华贵的李一桐站在镜头面前,羞涩地笑:“我妈妈很早就不在了,这些年确实很辛苦,但是现在能够回家,我已经很满足……”刘丽恍惚地想,原来自己很早,就不在了。

唯一一次打电话给李一桐,是李一桐姥姥快不行的时候。那时老人躺在医院里,别的床位上都是儿女绕膝几代同室,只有自己母亲跟前,仅有自己这一个中年的女儿,显得格外冷清萧条。当时老人的生命指数已经不太乐观,刘丽咬了几回牙,到底拨了李一桐的电话。电话又是好多遍才通,那边又是一阵嘈杂音乐声,似乎是在办什么聚会。刚通,里面李一桐的声音就不耐烦地响起来:“我现在过得很好,你有什么事?”

刘丽喉头滚动。半晌,她说:“你姥姥快不行了,你过来看看吧。”

“……”电话那边迟疑了一下,然后说:“我现在在北京参加聚会呢。”

北京,离这里有一千公里。然而如果有心,立刻订了机票赶过来,也就是几个小时的事情。

刘丽没有想到,李一桐会这样绝情。

她还要开口,就见病床上的母亲已经微笑着朝她摇了摇头。她忍住眼中的泪水,把电话挂掉,看着眼前这个子孙皆不孝的苦命老人。

老人的面容很平静。她的嘴角上扬出了最安详的弧度。此时她说话已经困难。刘丽把耳朵贴过去,听到老人轻轻地,说出了在世间最后的遗言。

“儿女都是孽。”老人说:“说是亲人,也是陌生人。每个人都是孤独地生,孤独地死。我这一生过得已经满足,你不用难过。”

刘丽直起身子。看着老人对着她轻轻地眨了一下眼,然后,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接到李一桐电话的时候,是又两年之后。

那时的刘丽已经习惯一个人上班下班,吃饭睡觉。原本热闹的屋子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久了,也不觉得空。她时常想起母亲临走前的那句话:亲人,也是陌生人,每个人都是孤独地生,孤独地死。而她现在,不过是孤独地活着,回归到了人生最初、最本源的样子。

电话响起的时候,刘丽还有些恍惚。接通了,里面许久没有人说话。刘丽就轻轻地笑了:“有什么事呢?”

“妈!”里面一声包含着委屈的哭喊让刘丽有些回过神来。过了半晌,她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还有一个作为母亲的身份:“是李一桐啊。怎么了?”

“我不叫李一桐,我叫刘一桐,妈,我叫刘一桐!”那边,女儿的哭声都打了嗝,她断断续续地从嗝声中说出自己的不幸经历:“我才知道他们是为了什么……为什么对我那么好!他们把我作为他们的女儿,嫁给了一个只知道吃喝嫖赌的富二代,作为商业联姻……那个男人什么都不会!就会打人!他们都不救我,妈,求求你,救救我……”

那边的哭诉戛然而止,一个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传来。李一桐在那边拽紧电话,任身上传来刻骨的痛。她使劲哭求着,好像电话那边的人是她唯一的希望:“妈,救救我,救救我……”

刘丽惨然地笑了。两行泪顺着她的面颊淌出来:“我又怎么能救得了你呢?路是你自己选的。孽是你自己造的。后果,也只能由你自己承担……”

“不要啊妈妈!”李一桐哭叫着:“再这样下去,我受不了了!”

“受不了也要受。”刘丽擦了擦眼泪,语气已然平静:“人生来孤独。能救我自己的,唯有我,而能救你自己的,也只有你。”

 

挂掉电话,刘丽恍惚地靠在沙发上。触目所及,是一片即将脱落墙灰的天花板。朦胧中,她又想起当年,还叫做刘一桐的小姑娘在客厅里蹦蹦跳跳,举着手,去看自己要长到多高,才能够得上这块天花板。

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

又是,一场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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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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