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难啊,老张家的强子,厂子不开资,媳妇没工作,孩子两岁。一家三口都指着老张头的退休金活着呢,那啃老啃的一个理直气壮,必须的。”
“自己生的窝囊废,自己就得养。老张头磨剪子戗菜刀呢,人家说了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儿,一个愿啃,一个愿意被啃。我也将!”
一局和棋之后,迎来了决胜局,话题也终于转到了菲菲的关注点。我发现菲菲悄悄地凑近了。
“对了,后搬来的那家的事儿,听说没?”
“你咋成传舌(传闲言碎语)的老娘们儿了?”
“就是老山东那家。二楼真是绝了,住不进女人。这回住的是一个酒蒙子父亲,一个吊儿郎当的儿子,还有一个裹小脚的老太太。
老太太走丢好几回了,有一回是我给送回去的,酒蒙子送我两瓶老西凤,让我叫他大卓兄弟。嘿嘿,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勺儿挖,大卓兄弟当年可是劳动公园的风云人物。”
“啥风,啥云?都是狗屁,他都肝硬化了,半条命都快没了!弄不好,走老太太前面。”
“那怕啥,他儿子在黄泉路西——哎,缓棋一步,缓一步。”卖呆队伍又开始七嘴八舌的各自支高招了。
我正听的出神,发现菲菲不见了。我急忙问新搬来的老山东一家住哪?有心人随手一指,我挤出人群。
“你们老林家对不起我妈,对不起我妈,我要为我妈讨个公道!”菲菲正在楼道里砸门,大喊大叫。没长嘴的防盗门静悄悄的,吞不下美女的拳头。
菲菲使出蛮力:“我妈死了,你如愿了,我没妈,那人也没妈,你们如愿了!我妈在地下瞅着呢,她瞅着呢!”菲菲歇斯底里地撞击着防盗门,每句话都在为母亲鸣不平。
此时谁给她递把刀,她能毫不犹豫地刺过去,还能搅一搅,再拔出来,再刺,再搅……那画面既真实,又血腥,简直和我的噩梦一样。
我顿悟了!忘恩负义、干部、跳舞、检举揭发、酒蒙子都对得上,张阿姨说的人不就是林老爷子吗?
原来菲菲是来找林老爷子要情帐的,如果要给这笔帐立个名目,那就是憋屈!
反过来,不就是认亲吗?
人都死了,债还重要吗?渐渐的,我发现苗头有点不对。菲菲的声音小了,屋里的声音反倒大了。
屋里有人?菲菲的眼睛里冒着火,我做好了随时跑,随时拉架的准备。
伴随咔嚓的一声,防盗门开了。我看到一张熟悉的、欠抽的、沉浸悲伤的脸!
“林有才!”
林有才的背后是满眼的白,墙上摆着一张女子的遗像。菲菲只看了一眼,像疯子一样冲下楼,消失在隐蔽、萧瑟的角落……
有时候,真相和现实只差一个毫儿(分毫)。我将菲菲落在后座上写着家母张平芳千古的心形孝牌给了林有才。林有才突然用力地抱住我,在耳边说,他去医院交了五万块的押金。
我的鼻子一酸,这些天的难和疲惫都涌了出来,我紧紧靠在林有才的肩膀上: “不是说黄泉路西,等你吗?你他娘的死那里去了?”
“我娘真的死了!”我从未听过林有才如此悲伤,他的声音很弱,“她好狠啊,我躲着她三十多年不见她,她竟然用死的方式来和我见面。
你知道我看到她的名字有多怕吗?十几米的走廊,我每走一步,都叫了声妈,可惜她听不见了。我看她,推着她,眼睁睁地看着火烧起来,又亲手将她的骨灰装进盒子,交给了她!”
“她叫菲菲!”
“真好!”林有才抱着我,盯着挂在墙上的遗像,笑里含泪,“妈,黄泉路上,等你。以后,我们天天都能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