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到了,孩子放假了,玉娟高考结束了,回老家的日子到了。我和满库来到市场,为回老家准备各种见面礼。侄子、外甥都准备了新衣服。每每当我看到父母、公婆能穿的衣物时,满库总是一副漠然的样子,隐约中我感觉到了疏离。默默无言的我跟着他一步步走着,走着,耳朵却传来满库的说话声:“我爸,我妈不要,么大的年龄咧,你给添的衣裳不少,屋两个我姐偶尔也买呢,你妈,你爸就更不用说了,年年两季添新衣裳呢,一添几身,还包说平时你出门给买这个,买个沃的!衣裳够穿就行咧,要么多的弄啥。还有你收拾的那些小家电,屋总是不住人,这些小玩意带回去,放到屋弄啥?再说咱爸眼头高,看上看不上的。……”
满库的话,我感觉到了长久压抑着的不愿意。多少年,无论满库得到什么小玩意,他第一个想到的是敬送给我的父母。然而今天……。父亲走了,满库口里再也听不到关于父母的任何话题,几乎从来不主动电话联系。虽然电话通了,他的嘴依然甜蜜,行动也无出格之举,但,我还是感觉到了“血亲”与外人的区别。为什么?我心里似乎一清二楚,又似乎迷迷糊糊。
回到老家,满库见到玉娟依然关心她的战绩,对于志愿填报只字不提,他眼睛里再也不看父母的浪费,嘴里再也不说任何是非曲直,只是看电视,睡觉,难得的逗女儿嬉嘻。冷眼旁观的我知道他心远了,不愿意再掺合父母、玉娟的事情。我知道父母家人在满库的心里分量轻了,他心里有气,却无可奈何。不觉间,我肩上的担子又沉了几分。
我知道玉娟成绩很快就会见分晓,无论如何也得上学走!要带走父母,满库主动邀请我觉得不太可能。但善良的他在特定场合,求好的心里,一定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张嘴邀请父母来城里安住。我知道无论他内心是否愿意,只要父母住到城里,矛盾总有化解的机会;父母不在,长期分离,满库的心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客情,责任也会慢慢变得摇曳稀松。父母真正老来,需要全心照顾时,没有血缘关系,没有一定的生活磨合,满库真的能做到不嫌不弃,亲如一家?就算满库能做到,自大的父母是否能接受满库的某些习性?这些问题在我的心里清清楚楚。我知道自己必须从长远考虑,细微处入手,让恼人的家庭矛盾尽可能的减少到大家都可以包容的范围内。只有这样,我的父母老来才活的舒心,满库才不会过多的憋屈,我才能更好的维系大家的平和与每一个人的快乐。家和万事兴,但这不是一个人能左右的事情,我必须尽到自己的十二分的努力,如果没有人珍惜,内耗到家庭分崩离析的状态,我心不悔。拿定主意的我招呼满库坐到父亲前面的房子聊聊天。
在我暗暗的引导下,满库向父亲发出邀请:“爸,等玉娟走了,你连我妈把屋啥一收拾,咱就搬到泰远市,不回来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哎,好好好!不过话说回来,这任个农村日子好过很,学校不要学费,种地不收农业税,国家还给补贴呢,楼房都是我家这一辈人盖好咧,年轻人最大是买个家具,电器。楼房么,住它二三辈人没麻达!再加上现在国家听说对六十岁以上的老人有养老补贴咧,农村人不支出,还倒收入呢,不了咋说日子好过很。人只要稍微勤紧嘎,nia出窑的下苦人给自己屋都把空调装咧。就你妈么个滥老婆,任个出门给人做个活,他谁不给七八十块钱!看做一天活,我家老俩口得吃多少天。院子里种些杂七杂八的菜,首先一个,不要买菜咧,地里有粮食,水不花钱,七八十块钱,我老俩口一个星期都花不完。看nia再有劳力的那屋,日子才玩豁。……”父亲嘻嘻哈哈,阴阳顿挫,一脸的无所谓。他翘着二郎腿坐在茶几前,手端着一只精致的茶杯,靠着身后漂亮的组合家具,边品边说。
满库转过头,不断瞅瞅我,似乎在说:“你包叫咧,人到屋住着比到咱哇舒服!你以为你好心,别人还觉得是给你付出呢!”
“爸,农村现在情况是不错,可你打工去吗?难道你只等着我妈一个妇女出门打工养活你?玉娟的学费你有吗?这两年,我妈还年轻些,过两年,我妈也老了,做不动了,你打算怎么办?这么挤兑人满库,你是想干什么?除了给你女脚上多穿一点蕞鞋,叫我妈多劳累几年,又能干什么!”听着父亲口不知所以的言论,我真想直面惨淡的说。然而,我心里清楚的知道实话得说,但效果吓人。这样浅显的道理,父亲肯定懂,他为什么还要这样说,肯定有他的用意。明说等于揭父亲脸皮,明说等于让满库看透人心,这不等于自己给自己掘坟挖坑!焦急的不知道如何阻止父亲的行为。
“爸,前一段时间,我听你不是说村子里统计啥情况呢,结果如何?……”突然满库插了一句。
“嗨!你看我这些,这么好的事忘记了给你家说!”父亲一拍大腿,满脸的惊喜,放下手中茶杯,大声兴奋的说:“国家真的富咧,真的要给农村老人发钱咧。咱堡子进度慢些,我听说外省都有开始发的咧!我连你妈的年龄还不够,但是听到这消息,真是让人激动。农民么,垯一朝垯代都是那脚底呵活的人,不欺压你就算福气,垯垯还有个给你发钱的好事!不说多少,就是不收农业税就是破天荒的头一回,这地亩给地亩补贴,老了国家再给发养老的钱,这是一里一外的账,虽然落到人个头上没多少,但是国家大咧,这政策一出,国家要花多少钱呢!了不得,真的是了不得。这养老金这事是板上订丁的事咧,发钱只是迟早的事。我听说农机站工作过的,医疗站工作的人国家现在都有补贴呢,这人都开始蠢蠢欲动,到上头刨掀呢。如果这个事是真的,那我连你妈就都还能沾上一点光。……”
“哎!就是的,你爸复员后就到农机站工作了几年,后来还是村子组织车队,没有技术人员,硬把你爸从农机站给借调回来咧。我那当姑娘着,到医疗站包了几年药,那时间也没个工资,没个啥的,就是连地里做活的人一样给个工分,这任个国家补贴这一块呢,它还能把咱给塬开嘛,……”母亲不知道啥时候已经站在房门口,抢过父亲的话,满脸的得意之情。
“妈,看来我爸这老了老了有退休工资了,这真是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想起母亲成辈子骂父亲没有端上铁饭碗的遗恨,我不仅笑笑打趣母亲。
“哎就是的,这世道真是变咧!那时间谁还能想到这老咧老咧,国家还能给发钱!你爸?你爸要是真正按照现在说法,你爸的工资还是三份,当兵一分,六十岁一分,农机站一份!比我强,我才俩份,一份医疗卫生上的,一份是六十岁以后的!”母亲一脸的得意,却极力表现出平静的样子。
听到这样的好消息,我心里真是高兴极了,是啊,父母月月有钱了,不管多少,除了养老金,却不是每个农村人都能领到的事情。父母有钱了,我觉得自己在满库跟前可以直起身子做人了。
“去!所有的事还都是井里的烧饼看着,吃不着的,看把你妈给高兴的!嗯,真是青马不敢见有个驹!”父亲嬉笑着,一盆凉水泼来,只不过掩饰不住他脸上的得意。
“啥是井里的烧饼,看着吃不着?nia养老胡的事,统计工作基本上已经结束,别的地方都有发的咧,咋能是看着吃不着!咱领不上,那是咱年龄不够。其它的事,无风不起浪,咱一个农民都知道的事情,肯定是上面有风刮,不然,风咋能刮到咱的耳朵里!”母亲瞪着父亲,不悦的吼,似乎父亲可以一口说灭国家政策似的。只是眨眼间,她换上笑容,冲着我和满库说:“哎,就这还没影影的事,堡子人可介算着谁家,谁谁都能领多少多少钱的事呢,人都打我连你爸的杂呢,说我家这人过去把轻省活做咧,任个还有工资呢,他家真正一天到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把日头从东山背到西山,这到头来还是啥光都沾不上!还有那个眼憋的,娘呀,到你跟前走个路呵,verver的,就像谁欠她多少似的。我嘴没说心的话,有本事你也领去。……”母亲说着说着,得意的笑容响彻整个楼房。
“就是的,占不了光了就眼憋很,明道理么。人一听咱屋我连你妈俩个人都有钱呢,还是双份,叁份的,会说话的人当然话好听,不会说话的人话就不好听,沃有个啥嘛,国家有国家的政策呢,咱又不是抢,不是偷的,它谁爱说啥说啥去,你可在意沃事弄啥呢!……”父亲笑呵呵的阻止母亲,自己却一五一十的娓娓道来。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我知道这是嫉妒产物。被人嫉妒,我觉得真是大快人心。有人嫉妒,说明我的家庭正在走上坡路,有人嫉妒说明它在承认你已经超出它许多!我似乎觉得“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日子已经邻近。“一肥遮千丑”这是父亲儿激励我努力学习的座右铭,同样,我觉得对于我的家庭也很适用。不管父母能领多少工资,可是足可以让父母与众不同,有了我孝敬的资金铺垫,再有不一样的收入,玉娟考上大学,家庭的社会地位绝对会逐步上升。这样的话,这样的事,听我的心潮澎湃,兴奋不已,只是兴奋中有一种想哭的冲动总是难以抑制。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却知道那种感觉难受之极。“玉立,玉立”弟弟的名子在我的脑海里不断的出现,我不知道是同情他,想念他,还是想与他分享家庭的荣耀与喜庆,但我知道,我盼望他能平安回家,更盼望回家的他能看到一片欣欣向荣的家庭环境,父母平和,经济宽裕,玉立回家,一切都是那么的顺遂。
“我嫌这坨人难日很,就像见不得咱好似的的!你看医生,平时一回见了咱,笑呵呵的,吃了,喝了,特别是见了你爸,端茶倒水家,客气很。可是真正到了事了,你么见牛屁哄哄的,就写个证明个事么,看妈到医疗站上班,堡子人谁知不道!咱就把nia凑哄嘎,再一个nia任个也在医疗口上,就叫nia签个字,咱把啥都写好咧。你么看,娘呀,就像我领他家的钱呢,拧儿拧儿的,可这这一呵,沃沃一呵,不签。我后来找当时的村支部书记,书记二话没说,就把字签咧。人还是新城的人,到堡子东头头呢,这还连咱一天成天到一垯垯住着呢,平时看着还好的连啥一样,你看到事上就是这个!书记的话么:‘领钱不领钱,是领国家的钱呢,再说咱这是个实事么,可么心屈的弄啥!我盼咱堡子人有本事都能领上国家的补助!’看,这人连人的水平就是不一样。这后来,慢慢的医生可寻着寻着给我签字来咧,本来,我还想着再找过去的村长签字,证明材料上得有三个签定,nia国家才认呢。我心还说,这可能是医生人聪明,觉得他家连么个做事,太明显咧,不了,咋可过来专门给我签字来咧。这没隔两天,医生拿着证明材料,叫我给他当证明人呢,我一看还是俩份,一份是他老婆的,一份是医生自己的。其实那时间,医生也是后来才到医疗站的,干了不到半年时间,医疗站就解散咧,按照国家现在的政策,他根本就贴不上边,他老婆那就是纯粹的做假。一看材料,我连你爸心里‘哗’的明白咧,给咱签字是想叫咱给他家出假证明。堡子人多咧,谁知不道谁的啥,咱给他做假,看沃事就能行嘛!我也不得罪他,就给他说咱是个平头老百姓的,签的字没有份量,nia不是到村上当干部嘛,我给他说叫他找原来的书记,村长去。Nia不是都领导嘛,官官相互的,好办事。……”母亲嘻嘻哈哈,一脸的窃喜。
“哎,你妈这一回聪明咧!”父亲笑呵呵的抢过话,脸上露出赞许目光:“这样说既面上不得罪人,还给他说的头头是道的,替他考虑。咱还把事稍么声息的办咧。高,高,高!”他竖起大拇指,不住赞叹着:“现在这社会,早已经不是过去那硬碰硬的时代咧,过去那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现在人聪明咧,话上不得罪人,事上占尖,还要尽量做到平和,把你便宜占了,还要让你说不出所以然来。你妈一辈子都是反着来,对人心实很,连谁好,人要袜子子,连鞋都给呢,可是嘴上不饶人,一句出来,就把人得罪咧。人不行,还爱主持公道,就连前个一样,东边李四家老婆从街道上回来,手上拿着几个油糕,可见她老大家孙子咧,给娃手上塞着吃呢。娃不要。人面前,老婆就觉得顺,你妈到咱门口可看着咧,可骂nia娃呢,嫌娃没接他婆手上的油糕,骂nia他妈教司不好,你说娃就说娃算咧,还带咧个大人,去,nia他妈从门里出来,把她娃叫回去咧,你围咧个死老婆,得罪个年轻人,图啥呢?谁都知道大儿连他妈不说话,连仇人一样。你本事大的,管nia人的内圈事呢?……”父亲说着说着,怒容上脸。
“嗯,你西很!人一天光为了自己的利益学得么光滑水溜的,有啥意思嘛!老的不像老的,小的不像小的。吃的再好,看人骂先人呵。王梅当她西,一天骂婆子,骂阿公,堡子人谁不笑欢些,就是没有人当面说,她还当她活的惜肠!”听到父亲的数落,母亲不高兴的吼。
“啥有意思?你像能知道堡子人笑欢,没人当面说么?你把你吃饱认肿呢,谁的事你都想管?看闲心把你一天包操滥散了!”父亲声音更高。满库看看我,不知所措,正好电话响起,他拿着电话去了院子。
“看你咋崴的!女婿到跟前呢,把你的本事就学着!明个叫女婿给你立个英雄碑,叫你永垂不朽!”看着满库离去的身影,母亲咬牙切齿低声骂完,气呼呼的走了,院子里却传来她喜呵呵的说话声:“哎,满库,妈说坐呵,坐呵,站到哇打电话不嫌腿疼!……”
“爸,你咋突然间发么大脾气弄啥?满库到呢,人nia屋,他妈他爸一回说话呵总是芒上人好的,谁谁好的,人都对他家屋好的,就像他家屋人高一等似的。你看你连我妈俩个,一个拆一个的台,一张嘴就是大实话,说别人不好的话多了,第三个人是不是就会想为啥别人都对你家不好呢?”寂静的房间,我忍不住开口问。
“这个道理爸当然懂!你不知道,你没回来这俩天,你妈把我气着咧!我一听沃说工资的事情,气就打一出来!么大年龄咧,知不道丢人么!……”父亲低下头,叹口气说。
“爸,工资不工资的事,八字还没见一撇呢,谁爱说啥叫说去,国家政策的事,该领的少不了,不该领的,再说也没用。你何必着沃气嘛!……”看着父亲惆怅的样子,我认真的劝说。
“看看看看,你也连这么个说呢!你妈么,么大年龄咧,沃事捏个个有个风声,你没见她么,成天打听生意做买卖,问这个,问那个,连这个一说,连那个一辩。政策上的事,大家都关心很,特别是这一任中央领导班子上台咧,国家富咧,给农民办实事呢。农业税从减到免,再到地亩补贴,农民得的实惠大很,所以,只要上面有个风吹草动的,这人都关心的嘈嘈呢。何况说对这去那些为国家工作过,没有任何工资的人到老咧老咧的这个阶段补助的事,这简直成了天方夜谭,不可思议的事情。白拿钱呢,这可不是白拿钱呢,过去的事咧,国家不管可就不管咧,你还能有个啥想法嘛。政策么,不可能面面俱到,吃利的一层,吃不到利的更有一层。吃到的就说国家好,吃不到的就眼鳖么,明显的道理。咱能沾么点因,放的稳稳的,国家发呵,她能少了咱的嘛。你妈呢,一天提的纸惹鬼呢,总爱到人面前显摆。说到吃利的人跟前,大家面上说个好,背地里比较,你可多咧,他可少咧。没得到的更是气难消,当面就给你句不好听的,你说咱图啥呢!你一天给掰碎泡上说,不起作用么!得意洋洋的一天,觉得自己好像比人高一头大一膀似的。堡子原来的妇女主任得咧个瞎瞎病,不行咧,到炕上瘫着呢。你能知道朱三家大儿媳妇人能行,嘴会说,也会巴结人,成天到医生家门口,医生家是个闲传场子,医生在堡子混咧个规划组的事,堡子那些大小的当官的一家家看病不花钱,都到哇去呢,nia沃婆娘会来事,成天到那个门口坐着,就等着机会结交那些领导呢。这回机会来咧,人成了村上的妇女主任咧。你妈这一听,不服气很,觉得她是这个堡子的女子,过去当过夜校老师,当过大队会计,乡上,县上开过会,医疗站就准当咧几天药技师,那个媳妇是外来的,换句话说,她到这个堡子资历深,她认为她应该是妇女主任,nia还把她崴的,跑到医生家质问人去咧。她总没想,现在都啥社会咧!nia还有连她么个办事的。去,叫nia医生软软给咧俩句,灰溜溜的回来咧。看这话说出去不都成咧笑话咧!那能麻是个闲传场子,哎!哎,哎!也没想她自己凭啥呢!”父亲恨恨的捶着自己的腿,低下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