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应得不能说干脆,只能说很干脆。
甚至超出我的所想。
只见他刚点头,就站起来对着老头子聚起右手,三指并拢发起了誓:
“师父在上,弟子谢一凡,在此立誓:无论与师弟的门户之争到何种程度,绝不祸及无辜,累及家人,如有食言,就让天雷殛了弟子,人弃之,鬼厌之。”
看他一脸郑重,我一口气松下来的同时,心里也难免疑窦重重。
要知道,这样的约法三章,几乎只是单方面对他造成约束,我的所有家人,爱人朋友都基本暴露在了他面前,只要他愿意,任何一个人都足够让我放下抵抗,乖乖就范。而相应的,他的身世对我来说,几乎就是个谜,即使还有家人,在他心里也不会有多少分量,很难威胁到他。
但即便如此,他仍然同意了,而且还发了誓,等于给自己戴上了一层枷锁。
当然,虽然心里想不清楚,他为什么答应得如此干脆,但对誓言的真假,我没有任何一丁点怀疑。
真小人和真君子的共同点都在于:往往轻易不会承诺什么东西,可一旦做出承诺,就不会轻易打破。而谢一凡此刻作出的,也不是一般的承诺,而是发誓,真实性自然不用怀疑。
于是为了表态,我也照着他的样子,起了誓。
去掉最大的顾虑,以后,就是纯粹的同门争斗了。
一个为了传承,另一个也是为了传承。
“师弟,你要的,我已经给了你,接下来,愚兄能不能提一个要求?”发完誓,重新坐下来后,谢一凡问我道。
“什么要求?”
谢一凡笑了笑,道:“既然师父的骨灰,已经被你取出来了,能不能交给我,让我来安置?放心,愚兄没什么心思,最终一定会放回墓地去。”
“绝对不行。”我没有半点考虑,就摇头拒绝:“你都已经承认,师父是你害死的,我怎么可能还会交给你,而且别忘了,做为异端,你已经被逐出师门。”
谢一凡苦笑一声,沉默了一会后,又道:“考虑一下吧。我保证不会让师父的骨灰有任何闪失,也绝对不会拿去做有辱师门的事情。”
“你已经被逐出师门了……”我皱了皱眉,仍然没有考虑的打算。
实际上,我想说的是:当年你瞒着师父堕入恶道,就已经让师门蒙羞了,不需要再做什么,只要还活着一天,不思悔改,就是对师门最大的侮辱。但权衡了一下,还是把这话收了回来。
我还不具备和他正面对抗的能力,这时候激怒他,并不是理智的行为。
“真不考虑吗?”看我根本没有一丁点商量的余地,谢一凡的苦涩意味更加明显了。
我仔细看了看他,心里开始狐疑。
难道,答应和我约法三章,是为了这个目的?
如果我坚持不给,他会不会撕毁刚刚达成的协议?
但要我用师父的骨灰,去换一家人的太平,这种事情,我怎么也不能做。
真做出来,有辱师门的就是我了。
或许在普通人看来,人死后留下的骨灰没什么用,但经过这一年多来的成长,我已经清楚认识到,画灵派经过那么多苦难,任何能传承下来的东西,都不能用寻常眼光看淡,包括老头子的骨灰。就冲这一点,哪怕不知道谢一凡有什么意图,目前不认为能有什么用途,我也不能同意。
不用回答,从我的沉默中,谢一凡已经知道了答案。
“好吧,既然你不同意,我也不勉强了……”不愧是枭雄,尽管没能如意,谢一凡的心境,也明显没有受太多影响,轻轻摇头一笑,就完全恢复了正常。
我没有说什么,也知道此时此景,就着他的话,说什么都不合适。
而谢一凡也没有半点纠缠的意思,稍稍沉默了一下,就转过了话题:“其实在知道是你,用这个方法吸引我后,我之所以仍然现面,也是有些话,想和师弟你说。”
我想了想,点头道:“你说。”
谢一凡道:“师父一生匡扶正道,行侠仗义,帮助过不少人,甚至很多还有一线生机的阴灵,异物,但与此同时,也诛杀,镇压过不少妖邪。师父还活着的时候,这些妖邪受他震慑,不能有任何举动,但随着师父一死,对妖邪的威压消失,这些脱困的妖物,必然有一些会对师父生起报复之心。所以,愚兄希望你,保护好师父的骨灰,别让那些厌物,玷污了师父的神魂,在你完全接过师父衣钵,完成画灵这一代的传承,重新构建对这些妖物的威慑之前,就不要再把师父的骨灰放回墓地了,不然师弟你今天弄的这事,只会是将来的预演,类似的事情会不断。”
我心里一震,认真看向他。
做为老头子寄予了厚望的弟子,我还真的从没想过,会有这一层。
看来,我对画灵的认识,还是太少了。少到这种本来应该很容易想到的事,还要一个已经被逐出师门多年的逆徒来提醒的地步。
这样的我,真的适合成为画灵派的正统传人,真的能够胜任这份传承吗?
谢一凡明显看出了我的自我怀疑,微微一笑后,又道:“不必自责。师父选择你,自然是因为你确实更适合。”
我没有说话,但心里却忍不住在想:老头子之所以选择我,会不会根本不是我更合适,而是……他根本没的选择?
和我说这些,谢一凡是什么用意?真的只是好心,还是另有目的?
“……谢谢你的提醒,这些我确实没想过,是我的问题,以后,我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好一会,我才反应过来,心里说不出的复杂。
“这是自然,愚兄相信你能做到,也会等着这一天。”谢一凡笑着点点头,然后又道:“这次提醒你是其一,其二,就是愚兄要离开一段时间。”
“你要走?”我下意识就问。
“是。”谢一凡笑道:“有些事,愚兄必须要去做,而且一旦开始,短时间就无法再分心照顾师弟这边。所以怎么说?即使师弟你,不提出约法三章,愚兄也会主动请和一段时间。”
我皱起眉头,心里更加复杂了。
就算没有后面那一句,我也能听懂他所谓的“照顾”是什么意思。
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才能让他在离开之前,主动跑来和我求和?
说句难听的,现在的我,根本拿他没有任何办法,更不认为我能对他造成什么威胁。要走,走就是了,何必多此一举,此地无银三百两。
除非……我确实对他要做的这件事情很有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