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奇薇站在家门口,等着房门打开。
那感觉就像房门上有个先进的刷脸仪器一样。
实际上,那是一个破旧的老式铁门。像铁栅栏一样框在木门外面,充当保险门。她昂首站在房门外,只为了让猫眼里窥视的妈妈看得更清楚些。
她妈妈因为不上班,整日在家,挨到她要回家的时间,会站在厨房窗口眺望。一听见她的脚步停在门口,妈妈就恰逢其时打开门,露出欣喜的笑脸,仿佛许久不见。
可是今天左等右等,不见门开。
谭奇薇拿钥匙开门的技艺已经生疏。她努力开门的时候,身后对门邻居家门打开。她下意识回头,发现是一个陌生面孔。对面的房子又换新租客了。默默得出这个结论后,谭奇薇继续跟门锁奋战。
陌生面孔似乎迟疑了一下,大概是想帮忙。好在谭奇薇正好打开了房门。
谭奇薇不喜欢受人恩惠。从小到大,她只肯接受一个人的恩惠。恐怕这也是她很快原谅罗门哲的原因。
“妈妈?”
家里静得可疑。妈妈没有在客厅,也没有回答她,谭奇薇心里涌起一股不安。单亲家庭的孩子总是格外敏感。
谭奇薇双肩包都顾不上脱下,鞋子都顾不上换,奔进卧室。
子母床的下铺是合上的,上铺铺得干净平整,空无一人。谭奇薇赶紧看窗,窗户紧闭。早晨天气预报,说中午有黄色雷雨警报来着。
“妈妈?”
厨房、卫生间搜罗个遍,不见妈妈的身影。谭奇薇心慌到无法正常呼吸。她取出手机,给妈妈打电话。等待电话接听的时候,她看到自己的手在轻微发抖。
“来啦来啦。在楼梯间,马上到家。”妈妈的声音在手机里响起,同时从忘机关房门的楼梯间响到室内。
谭奇薇长吁一口气,这才慢慢安定下来。
小学三年级爸妈闹离婚的那段时间,妈妈动辄寻死觅活的场景,在谭奇薇脑海里一闪而过。一些旧伤疤,即使过去很多年,看似已经结痂,稍一碰触,还是会鲜血淋漓。
下一秒,三步并作两步的谭奇薇妈妈出现在家门口。
她笑起来依旧很好看。
“你珍珍阿姨给我发消息,说奥乐齐在打折。我一不小心就购物超时了。我买了奥尔良烤鸡和草莓甜甜圈。晚上就吃烤鸡。甜甜圈留给你明天早晨当早饭。
哦,晚饭已经煮好,你等我一下下,我去炒个米苋。现在的米苋糯得来。”
谭奇薇坐在小双人沙发上,看妈妈一样样将东西从购物袋里取出来。其实没有几样。再打折,也还是要付钱的。
“我还买了鲜牛奶。奥乐齐打折的鲜牛奶比牛奶棚奶站的还便宜呢。”
谭奇薇站起身,从妈妈手里接过鲜牛奶,放进厨房冰箱。
1978年出生的陈善英,是谭奇薇的妈妈。
陈善英年轻时漂亮非凡,闪闪发光,虽然只有中专学历,不妨碍她是个快活人。没有受过更高教育的启迪,小市民一个,只想过丰衣足食、夫妻恩爱的生活。
这是谭奇薇对她妈妈的认知。
悲剧就悲剧在,对生活没有野心的陈善英,遇见了1970年出生的谭圳。大陈善英8岁的谭圳,是一个理想主义者,聪慧过人,追求上进,对世间万物抱有好奇心。
谭圳娶陈善英时,两个人看上去很般配。男的英俊,是江南造船厂的小吊车工;女的漂亮,是王宝和酒家的饭店收银员。
可惜,人是无法定格在某一瞬的。
陈善英和谭圳结婚后,分化也随之开始。
陈善英沿着她原本爱物质,爱炫耀,有点小虚荣,喜欢夸张的路子走下去;而谭圳,继续追求上进。他从一名船厂小吊车工,一路自学,成为工程师,抓住机会,完成本科、硕士、博士的深造。
谭奇薇8岁那年,分化最终导致陈善英和谭圳的离婚。
离婚前后,陈善英除了哭,就是哭。她像受惊的鸵鸟一样不知所措,用哭逃避。
谭圳则在离婚这件事上,拿出一贯的魄力。他把家里的房产都留给陈善英,另外把硕博期间打工和写专利赚来的钱都给了陈善英。足足33万8千块。
时间疗愈一切伤痛。
陈善英终于从离婚中冷静下来。
她开始反刍这段长达十年的婚姻。最爱在谭奇薇面前说的就是:“你爸是个好人。离婚时他把全部身家都留给了我们母女俩。他心里还是爱着我们的。怪只怪林美珠那个狐狸精……”
谭奇薇一开始还纠正,林阿姨是在离婚一年后才出现在爸爸生活中的。在妈妈无数次炮轰她太单纯,不知道人门善于用谎言美化自己之后,放弃纠正妈妈的执念。
关于爸爸净身出户,谭奇薇有自己的看法:一个男人宁肯放弃所有也要离婚,他心里该有多厌倦和妻子组成的那个家啊。谭奇薇不相信爸爸还爱着妈妈。最多是“爱过”。
只有她,不曾因为父母离婚而改变对父母的感情。
她一如既往,在内心深处,爱着爸爸和妈妈。
而且坚信:不是父母中哪个人不好,只是双方认知不搭界。与其鸡同鸭讲地过生活,不如放过自己。
问题是,父母离婚后,爸爸过上了新生活。重新结婚,生儿子,创办公司,走向欣欣向荣的新生活。
而妈妈,永远地留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