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奇薇一直不服妈妈陈善英说罗门哲小辰光聪明。自从她有记忆起,记得罗门哲勇敢,热情,喜欢运动,人缘好,善良……就是不记得他聪明、学习好。大概“鱿鱼味咸饭”起了迁移作用。
现在,罗门哲到了证明他聪明与否的时候了。他变得勤奋、努力。他踏实专研的劲头,很快迎来成效。劳模拖堂李天王在课堂上表扬了他。接着,英语方老太太夸他字迹舒展端正,“对错先不讲,光态度就值得表扬”。谢班主任甚至激动得有点过了,说出了“浪子回头金不换”这样的话。
谭奇薇听了,感觉比夸自己还甜如蜜。
她斗胆转身,朝角落里的罗门哲望去。罗门哲像是专门在等她回头看一样,目光相遇的刹那,他露出至少十颗牙。
谭奇薇心快跳一拍。似乎从来没有留意过,他牙齿还挺白,笑起来又暖又帅。
期中考试过后,最大的盼头是秋游。虽然共青森林公园走一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但,名正言顺地所有人放一天假,还是很让人期待的。
到了秋游的这一天,张旦、林中鸣、顾阿月他们,习惯性争分夺秒,坐在大巴内背化学式、单词,张香树甚至以哮喘的名义开了请假条。谭奇薇不免受影响,从背包里取出笔记本。
就在车将开未开之时,拖堂李天王冲进大巴,以雷霆万钧之势,快速点了几个人名,歇口气,道:“你们小周练没有交啊。这很过分。害得我拿着名单比对。秋游结束后,我要把你们几个留下来再把小周练做一遍。新课!重点内容!必须掌握!”
厉莉吓得说不话来。待拖堂李天王跳下大巴,走开很远之后,厉莉才狂舒一口气:“妈耶,刚才真的好怕她当众把我揪下车。真的真的好怕!”
方冯箴正好坐在厉莉后面,他就着地势,撸了撸厉莉的头发:“乖,喊我爸爸,我把小周练上的题提前讲给你听。”
周围所有人都阴阳怪气地看方冯箴,认为他死定了。厉莉可是能在有谢班在的课堂上喊出“滚开!垃圾”之破音的彪悍女王。
“爸爸。”哪知,厉莉竟然连犹豫都不带犹豫,脱口而出。
周围所有人都跌眼镜、掉下巴,地上鸡皮疙瘩落一层。
方冯箴甚是得意,摇头晃脑,取出手机。原来他上周丢了小周练,找拖堂李天王要过电子版,这会儿正好拿出来给厉莉看。为了方便讲解,方冯箴跟让陈书仪跟厉莉换位置,好让厉莉坐他身旁。
陈书仪有点小激动,赶紧起身。并排两个座位,一个靠窗,一个靠路,任谭奇薇挑选。谭奇薇原本靠路,趁机选选了靠窗的位置。陈书仪刚要落座,就被人从身后揪了一把。等他站稳,座位已经被人强行霸占。
无需疑问,是顾原。
顾原手里拿了一本辅导书,一本正经请教谭奇薇一道英语题。谭奇薇哭笑不得。明明知道他在作假,偏偏抓不到把柄。顾原连笔都拿在手上,一副认真听认真做笔记的模样。
谭奇薇吐气吹动刘海儿,只得耐心看起来来。
是一篇英文短文。
讲鲸鱼死去,沉入海底以后发生的事情。当鲸在海洋中死去,它的尸体最终会沉入海底,生物学家赋予这个过程以“鲸落”(whale fall)的名字。一座鲸的尸体,可以成为深海生命的“绿洲”,供养一万多个生物体,长达百年。
一鲸落,万物生。
谭奇薇被短文中的描述震撼。她情不自禁轻生读起来。耳边响起跟读声,读音极其标准生动。谭奇薇忘了读,入定般捕捉那犹如电影里播放出来的标准音,过了好几秒,才发应过来,读音来自顾原。
她有点不敢相信。
一直刻板印象顾原学渣本渣,上课睡觉,不写作业,考试倒数。万万没想到,他的英语发音规范到让人相形见绌。
顾原感受到谭奇薇的注视,转向谭奇薇。心虚的他诚恳地解释:“我虽然能读,但是真的不知道它的意思。”
谭奇薇忍不住脱口而出:“你发音真标准。”
身后的方冯箴忙里偷闲,插话:“那有什么好稀奇的,他以前读的是国际学校,很多门课直接是外教老师教的。对了,顾原,你应该没少出过国吧?”
顾原飞快看方冯箴一眼,特别希望他闭嘴。他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新奇感受:希望他的英语不是父母的钱堆积出来的,而是自学成才的。
顾原沉默着不肯回答方冯箴的询问,神情有些消沉。谭奇薇瞥见那消沉,于心不忍,于是细细向他讲解起意思来。
罗门哲坐在后方斜对角,都不用抬头,只要撩撩眼皮,就能看到谭奇薇和顾原。他看到因为讲解文章,两个人的头越凑越近,主要是顾原硬生生要往谭奇薇那里贴。他看得莫名心烦,索性半转过身,面朝窗外,强迫自己静心,翻看起物理课本来。
大巴在公路上疾驰。遇红绿灯时刹车。谭奇薇因为讲得投入,惯性使然,刹车时撞到了前排的椅背上。顾原眼疾手快,伸手就帮她撸额头。
手摸在谭奇薇额头上,谭奇薇惊恐转头,眸光里有惊诧,有意外,有羞赧,有懊恼……少女的细密心思在那一瞬展示得淋漓尽致。顾原本能缩回手。他心里涌出一种自发的尊重。他把谭奇薇的意愿,看得比自己的意愿要高、要重。
谭奇薇知他没有恶意,于是镇定下来后,勉强笑了笑。顾原如释重负,也跟着笑起来。
余下的这一路,再也没有发生过刚才的急刹车。
共青森林公园之游在冷飕飕的寒风中草草收场,下去1点就开始打道回府。用厉莉的话说,本次出游,纯属完成KPI。明明是集体出游,远没有小组社会实践或职业体验来得热闹。
“没劲。白期待一场。”厉莉如是循环,抱怨了一路。
回去的路上,很多人睡着了。
谭奇薇想把脑袋耷拉在她肩头的顾原推开,可惜推了好几次,脑袋像是长了记忆,不久又靠过来。她只好默默生气忍着。
到校后,大家在班长的吆喝声中,回到了教室。
拖堂李天王果然已经等在教室里。那嘴角噙笑的样子,像极了狡猾猎人面对无处可逃的小白兔。
大半天的出游,好似一场催眠而得的记忆,怎么想怎么不真实。
“没劲。白期待一场。”厉莉都坐到位置上了,还在嘟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