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镇的政府办公大楼相当新，是这几年度假和水果创收有起色后盖起来的。外墙一水儿的大理石，楼内的陈设更是现代，陈星辰甚至看到了职工台球室，健身室。
现在西北地区的市府“氛围建设”也不输给沿海地区，沿海地区的人太注重经济了，对生活还是太苛刻，还是信奉干部要接受苦难思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旧思想。
苦难会让干部心里不平衡，从心理学来说不符合，或者违背了人性逻辑，不敬畏人性，是会栽跟头的。
蜀川就不一样了行政服务中心有休闲区有麻将桌，渝庆就不一样了市府食堂有火锅吃，休闲工作两不误。
他们的行政服务中心采用的是“延一，进一”政策，延一指：比如私企是九点上班，政府为了他们方便办事延迟一小时，十点上班，然后早上工作四小时，就是一点下班。进一指：私企二点半上班，政府前进一小时，一点半上班，然后下午工作四小时，下班提前一小时，四点半下班，一天一样工作八小时，中午辛苦点吃食堂。
不像沿海地区那种苦难模式“加一，加一”政策，为了照顾私企来行政服务中心办事，下班后加一小时班，一天工作十小时，人为制造奉献，人为制造苦难的思维，害死人。管理层一把手纯煞笔，不敬畏人性。
这个市府大楼的行政服务中心，引进了咖啡吧台，奶茶等。群众来办事大厅办房产证业务，工商业务，公安身份证业务的时候只要手机APP下单，都有服务员将奶茶端过来，很人性化，工作氛围就会比较好，价格也是一样的。
陈星辰一行人来到了，行政管理中心主楼，阶梯会议室足够容纳三百人，投影屏幕大得要比上电影院了。李耀忍不住吐槽：“这镇上的人真多。”
陈星辰在第一排找了个座位，假装一副来为上司捧场的样子，记事本，水笔。
叶盈盈递过来了一副黑框眼镜，“给显得我们有文化，假装城里人要装全套。”
陈星辰心领神会地接过了黑框眼镜，在那笑嘻嘻。
一看他是跟着李耀这个“城里人”来的，很快就有人来攀谈。
一个捧着保温杯的老干部坐在陈星辰旁边，自我介绍说是地方法院的。“小老弟这么年轻，和李队是什么关系啊？”
陈星辰乐得有人送上门来，淡淡说道：“警校毕业没多久，跟着李队查案，还不成器。”其实，陈星辰只是一个在读大学生，有幸得到王教授抬爱，跟着李耀大队长。
“哪里的话！李队的威名我们都听说过，他下来办事带着小老弟，肯定是对你特别器重。”
陈星辰不卑不亢：“说笑了。只不过我出勤率高，总跟着李队，他用我比较顺手。”
老干部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大概在评估李队这个跟班能知道多少内情。
他递了一根烟给陈星辰：“待会出去抽。说起来，听人事部的说……李队对老胡特别关心？”
陈星辰高了警觉。法院部门隶属司法系统，和人事部离得老远，与胡宏生更是没有瓜葛。隔着好几个部门，这位老兄不仅得知昨天李耀打了电话，而且还巴巴地来探听消息，可见天水镇虽然小，水却深。
陈星辰笑笑：“胡副镇长轻生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李队忍不住打听了一下。怎么？这犯了天水官场的忌讳？”
一顶若有若无的大帽子扣下来，老干部的热水都要洒了。“哪有哪有！有李队的关心，我们感激还来不及！”
陈星辰点点头：“李队也是怕回去被上面问，到时候一问三不知可就难看了。都是夹在中间办事的，多知道一点消息总是没有错。”
“理解理解……”
“放心，李队在警局干了十多年，他知道轻重。不该说的话他不会随便和上面说的。”
老干部松了一口气，看来他今天就是来探这个口风的。
“对了，我听李队说，胡副镇长政绩不错，好多人都说今年要提拔他。”
“谁说的？”
“昨天给李队接风的人。李队问了副镇长的事，那个招待员对副镇长评价很高，信誓旦旦地说副镇长会升官。”
当然都是陈星辰随口编的。
老干部已经对陈星辰放松了戒心，听了这话不加掩饰地嘲弄道：“下面的人不懂事，胡说八道。小老弟，你跟李队说，千万别当真。”
“所以，胡副镇长不好吗？”
老干部呵呵一声：“胡宏生，的确有才干，但要升官可轮不到他。官场太出风头是大忌，人心可畏，市府里面还是有不少坏人的，年轻人。比他资历老后台硬的人多得是，他就把这个副镇长做稳就不错了。”
他瞥了陈星辰一眼：“你们警务部门的肯定明白吧？道理要懂。”
陈星辰想起各省警局的效率和水平都一样？竟然无法反驳。也可能每个省政法系统中难免少不了跟不上新思想的老同志，哈哈。陈星辰觉得现在的他只要扮演好一副虚心受教的态度，应该能收获不少消息。
“老胡这个人也是，哪里的官场不这样？就他一肚子不平，总向上面提意见。说什么干部评优不透明啊，什么给人民创业环境的自由度不够宽容啊。总之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就他行！”
“什么固定工资打击基层干部的积极性，看出现纰漏了吧，财政工资支出都说固定的，偷偷再奖金啊车补啊上面给就好了，不能明面上说。干部怎么可以谈钱？要多谈奉献，被人抓住小辫子了。”陈星辰点点头，他也听出胡宏生在这个圈子里是真的不受待见。
“上面领导不实际，我们下面的人也要懂事，也要迎合。同事间水很深，不是公众号看到的这么美丽的。”陈星辰这样回他。
他立马指了指陈星辰，“孺子可教，很上道，以后在官场可以平步青云。”
陈星辰心想鬼要你的平步青云，旅游结束我就回去了，真是波诡云谲的阶梯会议室，什么人都有。误导年轻人的思想，陈星辰这小人物也没办法改变，扫黑除恶要从政法队伍开始。
“安静！我要开始讲了！”讲台上的李耀没好气地冲陈星辰大吼，把整个会议室的人都震醒了。
李耀好容易才搞定这个最新式的投影机，心里窝火的不行，看到满屋子的人都是一副“我是来凑数”的状态，也习以为常。
“······以“平安建设”为载体狠抓矛盾化解，加强综合治理，强化法治保障，优化法律服务，不断提升维护稳定工作水平，使全市呈现出了公众社会治安满意度高······”
陈星辰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幻灯片，wps自带的模板，老掉牙的剪贴画和插入效果，他果断地站了起来。
“师兄，这是在背课文呢？”陈星辰对李耀讲道，然后悄悄准备撤退了，不然要睡觉。
老干部下巴快要掉到地上，怎么跟班变成了师弟？这个小老弟到底是谁？
走出大楼，带着湿气的风让陈星辰打了个激灵，但他感觉不错，总比听李耀讲，五讲四美三热爱的好。
政府大楼四周很空旷，他顺道走上一小段，在门口打了一辆网约车。
走了十几分钟，街道上终于有点烟火气，陈星辰听到了不同寻常的喧嚣。抬头一看，竟然有路边集市。
早上出门的时候左一倩还说让他顺路买点特产，陈星辰正愁不知道去哪找。
他挤入人群，看到大大小小的三轮和板车，车上载着形形色色的瓜果，车下是抹着汗珠的农民。
来这里买水果的人不少，除了陈星辰这样的游客，还有镇上的居民。
在市集中心，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陈星辰挤过去：“胡副镇长？”
胡宏生站在一辆小卡车的车厢里，正往车下搬西瓜。他的西服外套搭在车厢挡板上，领带塞到了衬衣缝隙里，实在有种包工头上工地的感觉。
陈星辰还没问出究竟，胡宏生把他拽上车，指着一个地方：“看镜头！”
陈星辰浑浑噩噩地看过去，只见一个年轻小伙子举着手机，正在拍摄市集上的景象。
“好多人哦！没想到这个年头还有人爱逛集市！我替大家尝尝这个梨！……这样太好吃了吧！比超市卖得甜多了！”
小伙子瞥见陈星辰，立刻凑过来：“今天在直播现场的除了卖货副镇长，还有一位意想不到的大名人！就是，陈——星——辰——连破奇案的青年才俊，让邪恶闻风丧胆的当代福尔摩斯！陈侦探，你来说两句吧！”
陈星辰猝不及防，但是镜头已经对准了他，他只好面带微笑，说道：“我为天水镇的花牛苹果打call，这苹果香甜可口，脆甜多汁。”
“说得好！”小伙子像打了鸡血一样，又去其他的摊位上拍摄了。
陈星辰松了一口气，问胡宏生：“你又搞了一场直播？你不怕……”
胡宏生今天的状态与昨天判若两人，在陈星辰看来就像时光倒流回了十年前，他又是照片上志得意满的大学生了。
“你想说组织上的批评？我怕，但不在乎了，该做的事总要做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