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劢背起罗在,南山还勉强能够走路,两人离开那个空旷的城。崔劢已在城外备好了马,他骑马载着南山,将那火红的汴城甩在身后。
先行出城的众人在四照山下等着二人,那匹越来越近的马,载着生还的两人和那个孩子,也载着死去的罗在。
罗在的死令平安相聚的这一刻再无喜悦,寇星凡凄凄哭了许久,她失去了太多东西,连罗在也失去了。
尽管时间紧迫,众人还是合力将罗在葬在山脚下,昨日还鲜活的人,今日却已经化为一抨黄土。
南山看着那小小的土堆,寇星凡还蹲在墓旁呜咽着:“你为什么要回来了?为什么我劝你,你却不听我的?你从来都会听我的话的。”
他为什么要回来,南山自问,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他想要追求的侠义。她抬头看看星空,长长叹息:“我只能把你留在这里了,你不要怪我。”
“这里风景不错,你从没来过,可你应该会喜欢吧。”她一笑,含泪的眼睛模糊不清,“若来生你还想做天下第一,就来找我吧。”
“风雷剑我替你拿着,记得来取。”她眼中恸然随泪渐渐平息,寇星凡无声哭泣着,她上前抚一抚寇星凡的头,说道,“走吧。”
寇星凡忽然返身一把抱住她,压抑的哭声在她怀里变作了嚎啕,寇星凡的眼泪沾湿了她的衣服,也沾湿了她的心。
南山明白那种悲痛无法用言语抚平,她只能抚着寇星凡的头发,任她哭到累了,才说道:“该走了。”
寇星凡哽咽着点头,两人从墓旁走到路上,众人在两驾马车旁等着她们。童赞准备带着孩子去投奔父亲的旧部,他已在马车上,三个孩子默默的爬上了车。
无声的夜,无言的人,童赞牵着缰绳,同她低声道别:“如今不能叫你大人了,忽然也不知怎么称呼你了……我们走了,你们也一路小心。”
“童公子,宁王虽死,可和他一起谋反的人却都没有浮出水面。突厥人,真君派,还有许多人,这些人一朝有了反心,就会还有第二次,我不在朝了,劳烦你把这话转达给童大人吧。”
童赞眼睛微微睁大,又垂下眼:“你还真是……罢了,我会告诉父亲的,安顿下来我会给你来信的。”
他扬起缰绳,马车绝尘而去,消失在夜里。她回头看见季喜站在一旁欲言又止,今日小小一聚,却又要分别,一同生活在季府的日子不会再回来了。
季伉的旧部哗变后,不少领兵逃往了西域,崔劢已同他们联络过,季伉的旧部会照顾季喜一行人的。
韩隽和季喜虽重逢了,可其间有许多的事情,南山还未细细向季喜解释,夜已过半,南山只能狠心催促季喜上车。
韩夫人和季老夫人已在车中,季喜看了南山许多眼,还是默默上车去了,鸾碧抱着那个女婴,正要上车时,南山却叫住了她。
“这孩子由我带着吧。”南山接过鸾碧手中的孩子,她看着那孩子,低声道,“我杀了她的父亲,我欠她的。”
马车上的人都坐好了,韩隽却迟迟没有催马走,他艰难的想要同南山说话,却无法发出声音。
南山朝他一笑:“不必担心我,我们整顿一下,稍后就会往西去寻你们。这一路,又是两个老人,又是我家小姐怀着孩子,我不在,你要多操心了。”
韩隽点点头,赶着马车走起来,车帘忽然被掀开,季喜朝她喊了一句:“先生!”
“快走吧。”她决然垂下眼睛,听着车马声越来越远。
悲欢离合,浮沉聚散,曾经安定的生活已经面目全非,她也曾想过要在汴城中,和季家一同安稳的度过一生,可人世险恶,大浪压顶时,他们只能四散离去。
可终有一日,他们会在相逢,如季老夫人所的那样,还会把酒言欢,还是酩酊大醉,还会亲如一家。
崔劢的手落在她的肩头,她回头看他,他正看着远方的汴城:“我们也该走了,你身上有伤,养好伤再赶远路吧。”
“我们去哪?”她问道。
“想来只能再去叨扰一下沈家。”他说着,便去牵马,南山则在他身后追问:“去沈庄?可我们连路也不知道。”
崔劢回身看着她的眼睛一笑,他温存眼睛捂暖了她的心:“你一直睡觉,自然记不得路了。”
南山一时语塞,她因伤自己骑不了马,只能好崔劢同骑一匹。崔劢将她纳入怀里,为她隔去了寒风和细雪:“记得吗?我们还在四照山顶比过剑呢。”
“当然记得,你输了。”南山抱着孩子,静静呆在他的怀里,所有忧愁和痛苦,在月明时刹那消散。
“我输了。”崔劢低声说道,他忽然回头看一眼已遥远了的汴城。
他在此长大,在此拥有了许多,也失去了许多,他在这里追寻到了此生至爱,这座城,除了阴谋和诡计,也有着他们的回忆。
琳琅院里那间小屋,他们再也不会回去了。
南山感到了他一时的不舍与依恋,靠在他胸膛,说道:“走吧。”
他回过头,回答她:“好。”
长夜漫漫,长路无尽,可两人相依,天地之大总会有容身之所的。
年华似水,岁月如梭,离开时也来到,得到时也失去,前路迷茫,可她想到崔劢,心中迷雾便干净的散开。
她忽然回想起来到汴城的那一天,她为这座城的华美折服,如今汴城被大火烧的七七八八,关于褚桢的回忆,也随火变成了灰烬。
崔劢策马扬鞭时,小心翼翼的圈紧她的腰,她感到温暖,也感到永生永世,这温暖也不会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