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段蝶儿母子安排的送行饭在段府的公用食堂,挺大的一个饭厅,两侧有条件较好的单间,一般统领级别的才有资格用。
饭菜上来以后,赵彬彬回头瞥了一眼,不见段灵玉的踪影,随即让小亮去叫人。
虽然小城主说话嘴欠不大被待见,毕竟在人家的地盘上,该招呼的得招呼,不然惹急了一块滚蛋。
小亮很快回来了,凑近赵彬彬耳语几句,段蝶儿看的脸红一阵白一阵,阿宝坐在她身边的软皮凳子上,拿着一只儿童专用汤匙咬来咬去,吃东西则用手抓。
“不来就不来,待会我自己开车。”
赵彬彬低声说,小亮昂首挺胸的伫立在他身后。
“赵先生,城主不乐意,您别为了我们惹他不高兴。”段蝶儿使劲抓走阿宝叼住不放的汤匙,一本正经的说。
汤匙被咬的全是豁,变形了,女人不由得尴尬起来。
“没事儿,”赵彬彬热情的加菜舀汤,笑容可掬,“小城主脾气倔,说在老夫人那里吃饱了,我要请饭便请饭,他不会多管闲事,请我不要干涉他的个人自由。”
段蝶儿笑而不语,赵彬彬又说起饭后送行的事儿,他的车早报废了,得用段府的,也就是城主出门代步的那辆,谁让汽车在段城是个奢侈品,发展硬件条件的同时交通工具还没来得及更新换代,其重要性被认为远远不如科技产品重要,这倒是客观事实。
段蝶儿没说什么,饭后刚五点,冬天黑的早,但不算全黑,天寒地冻的,北风料峭,段蝶儿坚持一个人带儿子走:“不敢再麻烦赵先生,您对我们母子仁至义尽,小女感激不尽,一辈子都忘不了您的,请留步吧,再往前走可让我们过意不去了。”
赵彬彬只好作罢,但让人孤儿寡母的单独离开不像话,尽管段蝶儿再三声明有工蝶引路,必要的时候会起到保护的作用,小亮被赵彬彬打发着不知从哪儿弄来一辆简易轿车,启动自动驾驶系统,将段蝶儿母子载了出去。
目送车子缓缓驶离的赵彬彬见影子彻底没了,标杆似的腰身懵的垮塌下来,狠狠地打个寒噤,用力眨了几下眼,好像要把细小的冰渣子眨掉,本就发白的脸突然被抽走最后一丝血气似的,犹如经年累月逃避阳光的冰雕。
左侧的肩膀被一只身后伸出来的手拍了拍,登时整个人都僵住了,机械的转动脖颈,一抬眼,对上段灵玉充满疑惑的目光。
“你……你怎么没走?”赵先生牙齿打颤的问,因寒冷而发紧的肌肉下意识的想要放松,故作寻常,翘了一半的嘴角无可救药的胎死腹中。
段灵玉突然想明白了什么,眼底掠过一抹不明显的笑意,语气满是讥讽的意味:“好一出十八里长亭送姐姐,人家过意不去,哥哥却舍不得,看着人家的背影渐渐消失,哥哥的心都碎了。”
“滚。”赵彬彬没来由的一阵面红耳热,迈着僵直的步子径直走回自己的房间,“说人话。”
段灵玉言听计从的莞尔一笑,玩味的声调忽然低了下来:“说说吧。”
赵彬彬愕然:“说什么?”
段灵玉倏地一挑眉,笑的人畜无害:“不说就不说,哥哥莫非想成为段氏的姑爷?挺好,明儿我有空,带着三媒六聘帮你提亲就是了。”
赵彬彬一辈子都没用过今天下午在段蝶儿房里那么多心机,无处不在的寒冷犹如一条冰凉的蛇纠缠啃噬,挥之不去,骨头快被咬碎的感觉,又疼又麻,可谓精疲力尽,听段灵玉无所顾忌的打趣,忍不住呼吸一滞:“你也感觉到了对不对?阿宝身上有古怪。先前毒性厉害的时候,他一个人冷,如今冷气自他身上挥发出来,好像不会消散。”
段灵玉正色:“方圆十米内都能感觉到冷意。”
赵彬彬转过身,煞有介事的说:“没错,三天前,冷气还在三米内,昨天发作后一下子延展了好几米。”
段灵玉皱眉道:“百叶残花毒的毒性?”
赵彬彬慎重的摇摇头:“一定有别的古怪。”
段灵玉:“那是什么?”
一提这个赵彬彬就来气:“要不是你捣乱,兴许已经套出来了。”
“出卖色相博得段蝶儿的信任,然后弄清里面的古怪?”
“跟你说的一样容易的话就好了,段蝶儿一举一动特别谨小慎微,她一定知道什么。”
“她好像不觉得冷。”
赵彬彬掏出一根烟,沿着长廊喷云吐雾,边走边说:“我明明白白的问过,你猜她说什么?她说习惯了,就不觉得冷,还说阿宝的病情会因此缓解的话,她愿意将毒性移到自己的体内,还请教我有没有办法帮忙做到,我的回答模棱两可,她或许从中体会出某种晦涩的暗示,就是没办法,心境反而更坦然了。”
深受二手烟戕害的小城主贪婪的吸了口薄荷味的烟气:“所以她毅然离开很大一部分出自自身的原因,换做是我,我会去找当初下毒的凶手,因为只有他有可能有解药,有可能根除残存的毒性。”
赵彬彬不这么认为:“她的反应更像是以后要尽人事听天命,经过这些天的解除,我冥冥中有一种感觉,不知是不是错觉。”
“什么?”段灵玉望着他烟雾缭绕中的侧脸。
“段蝶儿好像知道凶手是谁,而且知道毒性带来的最终后果是什么,许多时候才表现的听天由命。”赵彬彬说。
段灵玉不急不躁的问:“你觉得那个人会是谁?”
两个人进了屋,壁炉提前烧好了,室内如春,赵彬彬惊诧的看段灵玉一眼:“你干的?”衣架上分门别类的搭着各种棉衣,顺手捞过来一件,披在身上,拉张椅子围着壁炉一坐,段灵玉波澜不惊的笑了笑:“你不是想要围炉夜话?”
赵彬彬将还剩半截的烟摁灭在茶几的烟灰缸里,拢着手烤火,确实冻坏了,接近阿宝的时候,穿的再厚也会觉得寒气连绵不绝无孔不入,为博得段蝶儿的信任,他特意穿的厚薄适中,那样冻白的脸色也有理由解释了。
此时,他像一个顶风冒雪赶夜路的人,行将冻死之际,忽然有人雪中送炭,无异于洗了次舒心畅快的热水澡。
说到底,阿宝被劫走,都是段蝶儿的一面之词,谁也没亲眼看见,而给予一个劣迹斑斑带前科的女人无条件的信任不可取,如段灵玉所说:“段蝶儿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那么单纯善良,眼睛看见的大都是假象。”
赵彬彬以前不当回事,这会儿着实信了,亲自领教过段蝶儿表演功夫的都会产生奇妙的感想:“你也认为她会去找那个人?”
段灵玉:“不好说,如果阿宝体内的毒素不会给她和阿宝自己带来任何伤害,我认为没必要多此一举找凶手。比如,她跟那凶手有联系的话,谁能保证他们先前不认识呢?什么狗屁的百叶残花毒,可能只是弄出来糊弄人的。”
赵彬彬深以为然,诊断出百叶残花毒的段医师本身就不是好鸟,段蝶儿的来历看似一目了然惨不忍睹,其实太多的内在都令人捉摸不透,进入段府的理由都是自相矛盾的。
半小时后,赵彬彬感觉身体缓和了点,立即将考虑已久的想法付诸实践,小亮行云流水的开启主人常用的聊天软件,点开孙晓萌的对话框,段灵玉拧眉道:“你怀疑是孙晓萌搞鬼?”
赵彬彬意味不明的抿抿嘴唇:“就算不是,也是嫌疑人之一吧?我总觉得凶手偷到孩子下毒后扔掉的行为十分怪诞,毕竟孙晓萌是直接接触人。”
段灵玉若有所思:“嗯,孙晓萌当时没提过阿宝中毒,但她一早就知道。”
然而,赵彬彬的问题还没酝酿出合适的措辞,看见对话框里一堆未读消息,孙晓萌发来的,他当即询问的看向小亮,小亮默默地低下头,抬起眼皮瞅着他,一副犯错的样子:“我提醒过,主人忙的整天脚不沾地,压根听不见人家的呼声。”
赵彬彬没心思责怪他,只见孙晓萌的消息发于一周前,那时候他刚着手调查段蝶儿,的确忙的要命。
一只萌萌的甜甜圈:阿彬,花店着火了,大半年的收入一夜之间化为乌有,幸好花圃在后院,隔着墙壁和铁门,没有被波及。
一只萌萌的甜甜圈:“极地微澜长的很好,爸爸的实验室需求非常大,我决定搬回去住,花圃也顺便搬回去,城堡花园的极地微澜也盛开了,我想住在花园里,方便采摘研究室需要的原料。”
孙家堡的花圃其实是一排空间很大的培育箱,可以随时移动。一只萌萌的甜甜圈:“爸爸反对我住花园,我又回到原先住的屋子了。人们都变得好忙,研究室一天二十四小时远转不休。”
赵彬彬忍不住问研究室的研究项目究竟是什么,一只萌萌的甜甜圈已经自顾自的回答了:“爸爸说,研究项目一旦成功,永动机构将不再需要情感值能源,嗯怎么说呢,它会自己产生自己需要的动力,好比自产自销,自己养活自己。”
一只萌萌的甜甜圈:还有一件事告诉你,时空穿梭设备坏了,起了很大的火,一大群急于回乡的人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工作人员加紧维修中,恐怕那些人还要等很久,坏的太严重了。”
一只萌萌的甜甜圈:花店监控画面里发现了纵火者的身影,是个中年人
孙晓萌没继续往下说这个话题,只问赵彬彬有没有在看,赵彬彬在忙什么,她心情不好,孙晨对她的态度就像陌生人。
赵彬彬愈发感到不可思议,孙晨在乎独生女的名声由来已久,陌生人,什么意思?
最后一条消息,赵彬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情不自禁的念出了声:“纵火犯是个中年人,哎,我真宁愿没看见,说真的,我越来越无法理解爸爸的 诡异行为。他只顾研究室的新开发项目,其他的,什么都不放在心上,我对他来说早就成了可有可无的,但我不明白那种厌恶为什么会悄无声息的升级成杀人灭口……你能相信吗,简直不可想象,孙晨想放火烧死我,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跟永动机构有关系。”
一只萌萌的甜甜圈:“但愿没关系。”
全部的信息,赵彬彬和段灵玉相互看了一眼,双方的目光再次回到屏幕上。
赵彬彬质问孙晓萌的欲望如一堆刚刚点燃的篝火被猛然扑灭,死灰复燃只靠那连绵不绝的风力,他闭了闭眼,又睁开,好看的双眼皮硬生生的堆起两层褶皱,深邃而忧郁,摩拳擦掌的打下几个字:“抱歉,小萌,一直没看见,你还好吗?”
孙晓萌的头像忽然由黑白转为绚丽的色彩,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对方上线了。
赵彬彬赶忙又问了一句:“你还好吗?抱歉,这么久才看见。”
一只萌萌的甜甜圈:“苟延残喘罢了,爸爸真的变了,也许永动机构积压的棘手事物太多,爸爸一个人处理不过来,但似乎能处理的人只有他一个,我对那些文件挺好奇的,有一次他不在办公室,我悄悄地溜进去,曼婷给我望风,我粗略的看了看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