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豆子昏迷不醒的第十天，手腕受伤的第四天，慢悠悠的掀起微微发肿的眼皮，下意识的挪动仿若失去知觉的肢体，一股酸麻劲儿袭来，整条手臂虫子蛀空的朽木一般，一动就散架似的，“嘶”的吸了口气，按着床板想坐起来，久睡的人格外虚弱，完成这个动作似乎有点困难。
后背忽然被结实的东西一挡，稳稳的托住了，小豆子借力坐了起来，一转头，身材笔直但灵活性稍微欠缺的少年用骨节分明的手端着一杯热茶递到他嘴边，他不假辞色的吃了一惊。
未及发声，电子合成音数豆子般溜过来：“沉睡的第十天，小豆子，你脑袋里还有幻影么？你眼前还看得见亲人的面容么？如果有，请讲给我听，可怜的小亮被无情的主人抛在此地一天一夜，无聊得紧呢。”
小豆子莫名心虚，一双乌溜溜的眼珠转来转去，仓促的抿了口水，推开冷冰冰的机械臂，费解的睨着小亮纯真的小白脸，艰难的动了下手指：“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你昏倒了，因为看久了人偶，被迷住了，你到底看到了谁？小新长什么样？”小亮的耐心有系统加持，远远超出普通人的水平，小豆子重复第六遍“我真的听不懂你说的什么东西。”他依然好脾气的持久展现复读机模式。
第七遍，小豆子无法再将此視为无理取闹的质问了，他肯定受了谁的命令，自己一味敷衍恐怕会惨遭不测。
“一个朋友的模样，小新，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小豆子回答说。
小亮把玩着手里的木质杯子，有一搭没一搭的问：“职业？”
小豆子一时卡壳，愣了一会反应过来：“整容后，跑孙家堡去了，至于干什么工作，我也不太清楚，很久没联系过了。”
“噢，”小亮说，“模样是不是很奇怪很吓人，要不你为什么看见他吓得昏死了十天，我一定要见识见识，看能不能被吓到。”
小豆子不耐烦的翻个白眼，搞不懂这些问题是智障人工智能自己的提问还是奉行了主人的命令，受伤的手不允许他遮遮掩掩：“再丑的怪诞者，整容以后也变得耐看了，我不是被他的样子吓到，而是那些人偶，我不知道她们会变成熟人的样子，突然在那种情况下看见小新，看见最好的朋友，任何人都会神经衰弱的。”
小亮善解人意的接受了他的解释，望着房顶喃喃道：“我好想看看小新长什么样子。”
小豆子鬓角流下一行心情复杂的冷汗，闷闷的问：“城主在书房么？”
小亮转变率极小的声调顿时提高几个分贝：“城主拒绝见你。”
往床边挪动的小豆子一怔：“为什么？”
小亮暗黄的瞳仁琉璃般通透，没有一丝杂质，专注的看着一个人的时候，几乎让人产生他不是机器人的错觉，小豆子嗓子发干的回视他，觉得无形的压迫感压的自己抬不起头来。
“你真的想知道？”小亮瞄了一眼他缠着纱布的手，虚虚的搭在床沿上，手指肿的胡萝卜似的。
小豆子心里十五桶水七上八下，快被晃荡晕了，头皮发麻的说：“想。”
“噢，”小亮淡淡的应，“我以为你会先问自己的手，没想到你对城主的兴趣更大。”
小豆子绷到极致的神经忽然一环，恨不得将这道貌岸然的家伙现拆现卖，吁了口气，颇有些认命的意味：“随你吧，都想知道。”
十分钟后，小豆子冒着充满凄风苦雨的心路历程来到段灵玉面前，城主的视线刚刚离开桌面上的文件，就见端着一只红肿猪蹄儿的小豆子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脸上的阴云比夏天的雷雨来的更快，段灵玉还没来得及理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人家已经条分缕析的交代了：“城…城城主，我错了，我鬼迷心窍，我该死，我猪油蒙了心偷了您的东西，要杀要剐小的一句怨言都没有，只求城主在小的临死前原谅小的…呜呜呜……”
嚷的段灵玉一脑门乌烟瘴气，给木桩使个眼色，木桩立时心领神会，扶小豆子起来，小豆子偏不起：“小的任凭城主发落，但求城主饶小新一命。”磕头如捣蒜，才几下，青石板就见了血。
“我正要问你小新是什么人？你盗取麒麟戒跟他有什么关系？”段灵玉伸手扶他，那小子骨气挺硬，没得到城主的发落前死活不起来，段灵玉只好任由他跪着，往一边站了站。
小豆子的回答和小亮听到的如出一辙，小新原是段氏一员，大反叛的时候仗着家里有几个钱举家迁往孙家堡，不幸的是，父母在途中被乱战的双方殃及无辜炸死了，因所带的财产损失的所剩无几，到了地方基本就光棍一个人。
具体的细节，小新说不上来，段灵玉也不感兴趣：“麒麟戒丢失和他有关系？是你同伙？”
小新抽泣着说：“算是吧，不知小新从哪儿听说的，麒麟戒神通广大，弄到手我们都不用看人脸色……咳，反正就自由了，人们对比自己厉害的人总避而远之，好处数之不尽，小的糊涂，听他瞎扯淡一番，趁城主不注意就下…下手了。”
“你们相互联络的时间，恰好是我派你去孙家堡打探时间那几天吧？”段灵玉轻描淡写的笑了笑。
小豆子一愣，抹了把眼泪：“没错，正好遇见，我之前给他写过信，他知道我在城主身边当差呢。”
“你不知道他干什么工作？”
“没说，许是不好意思，毕竟他们家之前过得挺阔的，以有钱人自居，我们比不上。”
段灵玉慢悠悠的喝了口茶：“你为什么急着告诉我来龙去脉？”
小豆子一头雾水，不主动请罪等人去抓？那不自讨没趣么？即使只有一线希望也当竭尽全力的放手一搏。
一时竟说不出个所以然。
段灵玉替他把话接上：“因为戒指不见了？”
小豆子发紫的手打了个哆嗦，触动了没长牢固的筋膜，疼的倒抽一口冷气，险些儿直接翻白眼仰过去，结果被口水呛的脸红脖子粗，咳的惊天动地，看的旁观者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其实换位思考，我能想得出来，你接受了朋友的请求，尽管不情愿，到底还是做了，碰上一些意想不到的刺激，两种极致的情绪叠加，导致你好几天不省人事。”
段灵玉口气非常和缓，像跟地位平等的人随意聊天，小豆子听着，却别有一番滋味。
“今时不同往日，城主，小的不奢求您像从前一样信任小的对您忠心耿耿，只求您不要追究小新，也许他只是说着玩的，怪我太认真。”小豆子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央求道。
“如果戒指还在的话，你就不会贵在这里忏悔了，对吗？”
小豆子又是一哆嗦，这次他没回避：“有那个可能。”
段灵玉欣然：“我欣赏你的真诚。”
小豆子简直怀疑城主脑子进水了，多么残忍的摊牌，居然用那么温和的语气，很容易让犯错之人觉得自己并未犯下不可原谅的错误。
“城主……”小豆子进退两难，不知该笑该哭，突然断骨又神经质的抽搐了一下，遂把心一横，“城主，请您降罪吧，小的虽然怕死，但此次罪有应得，以下犯上是不可饶恕的，小的心甘情愿，绝不讨饶。”
段灵玉：“不是以下犯上。”
小豆子今天该着被城主捉弄，直眉楞眼的梗着脖子，段灵玉：“偷盗是绝对禁止的行为，只要你立志改过自新，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你依然是我的下属。”
小年轻有生以来跟过不止一个主子，主子通常长着一张无可救药的大黑脸，他们不需要被救，他们需要的正是手下人眼中的黑脸，段灵玉这样的标致人物不多见，找遍永动国也找不出他这般好脾气的主子来，顿时感动的五体投地，就差以泪洗面了。
“城主教训的是，小的必当改过自新重新做人，再有下次小的就自杀谢罪！”
“行了行了，”段灵玉一杯茶喝的满是腥风血雨的味儿，“你可以起来了。”
接着掀起眼皮看了看脊背弯成蜗牛的小豆子，若有所思的眯了眯眼，浓密的睫毛在挺直的鼻梁一侧投下清晰的阴影，经过氤氲的水汽一渲染，整个人显得高深莫测，令人少看一眼都折寿。
“想继续待在这儿？”段灵玉淡淡的问。
小豆子忙赌咒发誓：“一千个想，一万个想，城主不赶小的走，小的永远是城主的人。”
段灵玉垂下的眼眸透露出一股冰冷的严谨：“木桩，这些天调查到的资料都拿给小豆子。”
木桩站直立正，利利索索的一个来回，将一份四五张合一起的资料交给小豆子，小豆子一看，毫无悬念的又是一惊，敢情城主早料到自己会来，资料都准备好了。
一份关于小新的身世，一份小豆子自己的，从小到大的家庭关系，人际往来，以及去过什么地方，干过哪些重要的事情，记载的一清二楚。
这不足为奇，奇的是小新在孙家堡的经历以前目前的工作都调查的事无巨细，小豆子不由自主的念出声来：“段新投奔段城后改名换姓，大号王庆新，熟人都叫他小新，初来乍到举目无亲，街市上混过一阵子，后经朋友介绍，参与孙家堡的征用蓝衣卫，参与面试被刷下来，辗转当了清洁工，一干两个多月，或许会一直干下去。”
小豆子估摸着，城主的意思恐怕是反感段氏流落在外，派自己把小新说服带回来？
“这是？”他问。
段灵玉放下杯子说：“孙家堡一家独大的势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想必你已有所觉察。因此，段氏需要一个知根知底的卧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