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尘弥漫,机械构造的城郭像电容笔勾画而成的蜃景,星月初升,一道凌厉的身影潜入灯火通明的飞船制造基地,开放式的生产车间里,工人出来进去,数不清的零件在火花四射的电光中诞生。
传说中可越过大气层进入另一个世界的大鸟被安放在高大无比的主车间,段灵玉避过大量忙碌的工程师,倒扣在房顶蜘蛛般爬行,悄无声息的落地,未曾带起一粒灰尘。
他拉开蒙面的黑布,大鸟彰显在眼前,它硕大无朋,白色的外壳摸上去手感光滑,透过底部构造可以猜到支撑起这一华丽外表的内结构造极为复杂,他梦寐以求的“飞鸟,”像早晨落在窗外轻啄玻璃等他喂食的鸽子。
段灵玉单膝跪地,抚摸大鸟的轮胎,一阵抑制不住的喜悦陡然驱走心头的阴霾,他仿佛来到一个全新的世界,见到了全新的产品,开辟了新视野,过去沉郁的向往与期待豁然间得到满足,仅靠自己的想象力建成的以为总有一天会变成真实存在的物体,由于那一天迟迟不来,他所坚信的“真实”慢慢趋于不堪一击的幻象,像破旧的墙皮一层层剥落。
他以为,那一天,终究消失在可望不可即的想象的边缘,仅仅成型而缺少促使他变成实体的动力,而他总是不死心,那幻象一次次破灭,一次次重生,他只能不停地沉浮在强烈的渴望里,直到相信它真实存在,存在于自己接触不到的远方,潜意识里的渴望才能如影随形。
段灵玉画下大鸟的速写,车间有条不紊的脚步声遏制了他的思绪,两个人出现在离他不到一米的距离说话,中间隔着一排堆满各种仪器的货架,:“快竣工了吧?上面要求月底试飞,就三天了。”
“目前已经安装完毕,剩下三天做检测工作。”
“我还嫌上面催的紧了,你们的速度不慢呀。”
段灵玉缓缓起身,小心翼翼的收起纸笔来。
忽听一人惊叫道:“谁在那里!”
另一人道:“这个点都忙着生产零件,除了我们没人来啊,不会是耗子吧。”
“不对!”那人悚然道,接着似乎受到某种力量的驱使,四周的仪器指针疯狂转动起来,地面跟着震颤。
段灵玉恨不得将这俩打搅他的混蛋就地正法,事实却是,他不得不半途而废,盯梢一整天仅仅换来五分钟的顺利,令他十分恼火,先是仪器异常,那俩人失声大喊:“有贼,有贼!”
所有还在工作的车间机械纷纷呼出尖锐的警报,整个基地的智能设备如受到连锁反应,鳞次栉比的窗口内接二连三的跳出全副武装的卫兵,段灵玉飞身躲到巍峨的厂房外围,下面是器械零件的海洋,不乏刀枪剑戟,掉下去非摔死不可。
卫队长发号施令:“狙击手预备,发射高能离子炮!”
“活捉窃贼,赏金一万!”
训练有素的狙击手不消片刻便各就各位,黑幽幽的窗口露出冷森森的枪口。
负责率领巡逻小队的副队长匆忙来报,在外围发现窃贼的身影,卫队长随即调兵遣将,改变作战方针,把离子炮换成毒气弹,撤掉狙击手,副队长拦阻道:“老大吩咐了,飞船技术万不能泄露,活捉与否无所谓,总之不能让贼逃了。”
“明白!”卫队长会意。
疯狂扫射的离子炮配上毒气弹好比一把无往不利的双刃剑,段灵玉有磁场护身,犹如穿了一身刀枪不入的铠甲,凭借异乎寻常的体能奔跑在枪林弹雨中,而他一旦暴露,对方瞬间锁定目标。
穿过长长的密道,以天台作为落脚点,可以直接抵达备用出口。
他深吸一口气,后退几步,来了一段助跑,凌空纵跃,划出一道上扬的完美弧线,就在这时卫队长亲自扳动了离子炮的扳机,段灵玉当场成了活靶子。
他猛地一口气上不来,心脏险些儿脱口而出,四肢百骸瞬间重组了一遍,强撑着没昏过去,单手攀住天台粗糙的边缘,咬牙将自己吊在生死的临界点。
他确定自己有那么一会的功夫不省人事,因为意识清醒的时候躺在天台柱子后,差点从口袋里滑掉的大鸟草图也安然无恙的回到了手心里。
“是你,救了我?”他看着面前故作神秘的黑衣人,按着地面站了起来,步履踉跄的走到黑衣人面前,疑惑更甚,“我好像见过你,在我还很小的时候。”
黑衣人头戴兜帽,一双精明的眼睛,瘦削的脸颊上颧骨微突,薄薄的唇线分外明晰,显得文质彬彬的。
黑衣人意味不明的扫了他一眼,抬脚走向高耸的大门。
段灵玉甩掉一身破铜烂铁,步伐稳了些,迫不及待的跟上:“你说话啊,到底是不是我小时候见过的那个人!”
黑衣人不以为然道:“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段灵玉煞有介事道,“记得有一次我被哥哥姐姐欺负,那位叔叔不眠不休的唱歌给我听,母亲还说你总喜欢摆弄一些飞行器之类的玩意儿,我也喜欢,只恨段城找不到一个志趣相投的人,心里总盼着见到你。”
“哦?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你父母都知道我的下落。”黑衣人伸出手,拿出一个古铜色的圆盘,圆盘的一端向两边划开露出一排精致的齿轮。
段灵玉因惨痛的重创而青白不定的脸色泛起一丝狂喜的红晕:“真的是你,太好了!”不知是不是他声音大的缘故,一群白蝴蝶像一团骤然间炸开的烟花自黑衣人怀里扑的飞出,盘旋在他头顶,段城不乏喜欢养蝶的人。
齿轮楔入锁孔,“啪”的一声,门开了,两旁的警报器疯了似的尖叫:“入口遭到破坏,请查看…入口遭到破坏,请查看……”黑衣人平和道:“抱歉,你认错人了。”
搜捕段灵玉的大队卫兵急忙朝这边赶来,段灵玉惶然变色:“你……”
只见黑衣人慢条斯理的脱下臃肿的帽子,让到一侧,深色的瞳仁里泛滥着诡谲的严肃的笑意:“段城并非你一个人爱做白日梦,也并非所有人都甘心耽于现状,段飞既务实又不乏创新的勇气,他麾下给我留了备受尊敬的职位,我真的非常感激他。”
“你就是刘顾问!段飞靠你造的飞船!”段灵玉大惊,冲天而起的蝴蝶仿若鹅毛大雪,挡住闻讯赶来的追兵的视线,警报器尖锐嘶鸣,刺眼的红灯上停满蝴蝶,它们每一次振翅都相当于繁衍的信号,短短几分钟滋生出惊人的数量,形成天然屏障,段灵玉在它们的掩护下做了违心的决定,从刘雨奇打开的门逃了出去。
——
赵彬彬再次见到段灵玉是在他卧室外的小客厅,侍从进去通报半天,让他们稍等,一等就是半个多小时,张海峰都等的不耐烦了,段灵玉才缓步出来,赵彬彬发觉如今的他与以前在孙家堡偷鸡摸狗的段少主大不相同,沉着的好像变了个人,眉宇间透露着一股深沉的静谧。
面对王小亮久别重逢的激动模样,他只是淡淡一笑,吩咐侍从拿好玩的给他,任何好玩的一到小亮手里立时碎尸万段,惹得朵朵心疼的不得了,为此追的小亮到处躲藏,张海峰怕女儿受欺负,忙跟过去。
客厅里迎来一阵怪异的宁静,侍从冲了一杯不知管什么用的溶剂给段灵玉喝下,清浅的笑容配上忧郁的眼神让人无论如何也提不起气来,赵彬彬忍不住问:“看你气色不像生病,怎么,白长这么大个头,又挨打了?”
段灵玉挥退侍从,一举一动无不显得成熟稳重:“自个儿作的。”
“稀罕!”白玉石桌面仿佛无形的琴键,赵彬彬放在上面的手一刻不停地敲击着食指,大剌剌的翘着二郎腿,不拘一格的发表自己的见解,“学会自我检讨了,不错,长大了。”
段灵玉吹去茶水表面细小的泡沫,轻轻地抿了一口,抬眼问:“混不下去了,带着你的难兄难弟来投奔我啊,放心,来者不拒。”
未及赵彬彬怒声反驳,段灵玉温和的继续道:“见过父亲母亲了吗,他们是不是很喜欢你?段城缺个精通医理的能人,待遇好的离谱,你能来,这职位非你莫属了,你那些狐朋狗友也跟着沾你的光。”
赵彬彬怒气勃发,猛地站起来梗着脖子说:“我奉命秘密潜入段城,原因有二,一则敌暗我明,不宜打草惊蛇;二则我怕跟一桌子妖魔鬼怪共同进餐会吐。”
“哦~”被当面骂妖魔鬼怪,也不见段灵玉生气,恰在此时,侍从进来问:“报告少主,筵席已准备妥当。”
段灵玉大手一挥:“算了,撤了吧,我哥远道而来,吃不惯这里的饭菜。”
侍从:“厨房里备了孙家堡的土特产,要不……”
段灵玉烦躁道:“不要不要,人家不适应这里的环境,吃了会吐的,你们别瞎忙活了。”
“是。”侍从恭恭敬敬的告退了。
“喂!”赵彬彬低低的叫了一声,眼睁睁的看着侍从走开,像眼看着一桌子珍馐还没动筷子就给撤掉了,而腹中明明正闹饥荒。
他连续开了二十四小时的车,破晓时分进入段城地界,躲开一波又一波巡逻兵的过程可谓惊心动魄,直到安全抵达段小少主的私人府邸,悬着的心稍微放下,整整一天一夜水米未进,就等段灵玉的空当喝了两杯茶,饿的头脑发昏,不禁后悔方才失言,段灵玉分明是故意的!
于是,他报复式的省略了言归正传的部分,直接付诸行动,进行地毯式搜查,纤尘不染、整齐有序的房间转眼乱的惨不忍睹,稀奇古怪的飞禽模型比比皆是,其中最吸引赵彬彬目光的是一只直径半米的水龟模型,龟壳被做成大大的凹槽,几个泥捏的小人手持木浆,好像在划船,因没找到需要的东西而大失所望的赵彬彬愣是被逗的忍俊不禁,段灵玉却恼火了,瞪着一屋子狼藉,他大发雷霆:“你在干什么!”
赵彬彬置若罔闻,捧着模型前仰后合:“乌龟船,哈哈,乌龟船,原来堂堂少主喜欢这种船啊,笑死了我不行了!”
段灵玉一脸疑惑与惊奇,很想问个明白,但羞耻心吞没了一切,劈手就夺,赵彬彬抓住不放,两个人争的面红耳赤,龟船不堪重负,跌落在地,摔的四分五裂。
赵彬彬从没见过段灵玉如此慌张在意的样子,他手忙脚乱的捡起破碎的珍宝焦急的拼接起来,损毁的太厉害,恢复原形几乎是不可能的,总是在即将完成的时候轰然倒塌。
见状,赵彬彬按住心头的惊异,不情不愿的说:“对不起啊不是故意的,如果不是你硬夺,也不会弄成这样。”
“如果你不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段灵玉气愤的嘶吼道,怎么都拼不成型的龟船碎片丢的满地板都是。
赵彬彬满不自在的迟疑道:“抱歉。”
“抱歉有什么用?抱歉就能还给我一个完整无缺的模型吗!”
赵彬彬憋着一肚子气,蹲下来收拾碎片,真就准备给他恢复原状,却被段灵玉一把推的跌坐在地:“走开!”
赵彬彬来气,反手推了他一下,愤懑道:“不就一破乌龟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段灵玉捂住肩头嘶的吸了口气,眉心皱起,赵彬彬嗅到一股腥味儿,上前盯着他发白的脸问:“你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