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余晖如血,将天边的云霞染得通红,连绵的山峦笼罩在一片橘红色的光晕中。
李景隆独自站在临淮驿的大门外,背靠着冰冷的朱漆门框。
望着漫天晚霞,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仿佛一尊雕塑。
晚风吹起他的衣袍,猎猎作响,却吹不散他眉宇间的阴霾。
“少主。”
一阵轻缓的脚步声响起,平安低着头,缓缓来到李景隆身后。
语气带着几分迟疑与凝重。“有件事,属下一直没敢贸然告诉您。”
“说。”李景隆微微挑眉,声音依旧冰冷,没有丝毫起伏。
只是眼底深处,已然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平安迟疑了一下,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几乎是贴在李景隆耳边禀报。
“自大公子和三公子被朝廷重新启用之后,属下便暗中派人留意他们的行踪。”
“这段时间发现,他们经常与齐泰一派的朝臣私下来往,甚至多次深夜密会,行踪十分隐秘。”
“哼!”
一声冷哼从李景隆齿间溢出,他的脸色瞬间阴沉。
眉宇之间,一道凛冽的杀意飞快闪过,又迅速隐去。
在他不在京都的日子里,平安便一直留守京都,统领着潜伏在京都的暗探与暗卫。
既然如今敢将此事禀报上来,必然是掌握了确凿的证据。
只是碍于李增枝、李芳英与他的兄弟关系,才一直隐忍至今,未敢轻易提及。
他如何不知,这一切都是朱允炆与齐泰设下的阴谋!
他们忌惮自己在朝中的威望日渐强盛,便想从内部瓦解李家。
想用高官厚禄拉拢李增枝与李芳英,让他们成为牵制自己的棋子,甚至是对付自己的利刃!
可这两个愚蠢的兄弟,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其中的险恶用心。
还真以为凭借自己的能力,能得到朝廷的突然重用,一个个沾沾自喜,趋之若鹜。
被人当枪使了,尚且浑然不觉,简直愚蠢至极!
见李景隆始终沉默不语,周身的气压越来越低,平安也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恭敬地深深鞠了一躬后,缓缓退下,留李景隆独自一人伫立在暮色之中。
李景隆静静地靠在门框上,缓缓扭头,望向凤阳的方向。
眉头紧紧皱起,眼底满是复杂的神色。
其实此次前往凤阳,他不光是为了祭拜父亲李文忠的亡灵,了却心中的牵挂。
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目的。
一个关乎李家未来,甚至关乎天下局势的秘密计划,正等着他去实施。
...
更深漏残,万籁俱寂。
窗外的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洒下一地细碎的银辉,将卧房内的陈设勾勒出朦胧的轮廓。
案头的烛火摇曳不定,跳跃的光影在李景隆紧绷的侧脸上流转,映得他眉宇间的凝重愈发深沉。
他手中捧着几张泛黄的麻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关乎着朝堂暗流与军中动向,每一个字都似有千钧重。
一阵极轻的脚步声自廊下传来,细若落叶擦地,却精准地落在李景隆的听觉里。
他抬眼望去,一道纤细的身影逆着月光缓缓走进卧房。
素色的襦裙在夜风中微微摆动,宛如月下凌波的仙子。
看清来人,李景隆紧锁的眉头骤然舒展。
凝重的脸上终于漾开一抹温润的笑意,驱散了满室的沉郁。
来者正是袁楚凝。
她手中端着一只青瓷碗,碗沿氤氲着袅袅热气。
一股醇厚的香气随着热气弥漫开来,瞬间冲淡了卧房内墨汁与烛油混合的味道。
“母亲睡下了?”李景隆随手将手中的麻纸倒扣在桌案上,动作轻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谨慎。
他起身迎上前,目光落在妻子略显疲惫却依旧温婉的脸上,语气不自觉地放柔。
晚膳过后,袁楚凝便一直守在李母房中服侍。
李母今日因李家兄弟的事闹得心绪不宁,夜不能寐,全靠她耐心宽慰照料。
“嗯,这两日母亲劳心费神,方才终于睡熟了。”袁楚凝轻轻点头,将手中的汤羹小心翼翼地递到李景隆手中。
“你晚膳几乎没动筷子,定是饿了。”
“这是我亲自去后厨炖的银耳莲子羹,加了些冰糖,你趁热吃点吧。”
“辛苦你了。”李景隆接过青瓷碗,入手温热,暖意顺着指尖蔓延至心底。
他低头看着妻子泛红的耳廓,心中一暖,上前一步,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
袁楚凝的脸颊瞬间染上绯红,如同熟透的桃花。
她慌忙转过身,快步走到门边将房门轻轻掩上,动作间带着几分少女的羞涩。
自从李景隆穿越附身原主之后,时常会有这般亲昵的举动。
她虽早已习惯,却依旧会为这突如其来的温柔心跳加速,耳根发烫。
瓷碗中的汤羹炖得恰到好处,莲子软糯,银耳滑嫩。
清甜的香气在口中散开,熨帖着五脏六腑。
李景隆坐在桌旁,拿起银匙,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连日来的疲惫与紧绷,仿佛都在这碗温热的汤羹中渐渐消融。
袁楚凝含笑坐在一旁的杌子上,目光温柔地落在他身上,眼角眉梢都带着满足的笑意。
她的视线不经意间扫过桌案上倒扣的那几张麻纸,指尖微微动了动,本想上前帮着整理。
可转念一想,便又悄悄缩回了手。
夫君行事素来有分寸,若是有些事不便让她知晓,她贸然触碰反倒不妥。
李景隆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泛起一阵暖意,却并未点破,只是加快了进食的速度。
片刻后,他将一碗汤羹吃得干干净净。
放下瓷碗,满足地擦了擦嘴角,笑道:“香!真是太香了!还是凝儿的手艺最好。”
袁楚凝闻言,脸上的笑意更浓,如同春日里盛开的繁花。
她起身拿起空碗,柔声说道:“夫君连日操劳,想必累坏了。”
“我这就让春桃和苏皖准备热水,你好好洗漱一番,早些歇息。”
“连续两日奔波,你也定然累了,不必事事亲力亲为。”李景隆看着她略显憔悴的面容,轻声叮嘱。
袁楚凝浅浅一笑,没有多言,只是捧着空碗,轻轻退出了卧房。
李景隆笑着目送她离开,待房门关上的瞬间,脸上的笑意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凝重。
他起身走到桌案前,拿起倒扣的几张麻纸,缓步走到烛火旁。
纸张上记载的,并非什么足以震动朝野的绝密情报。
而是铁铉、傅忠、盛勇等军中将领的近况。
如今他已下定决心扶植朱允熥,军中的力量便是重中之重。
想要在这场波谲云诡的储位之争中站稳脚跟,甚至夺得最终的胜利。
必须提前布局,拉拢军中可用之人,编织一张严密的势力网。
这注定是一场漫长而凶险的谋划,一步踏错便可能满盘皆输,容不得半分疏漏。
李景隆凝视着跳动的烛火,眼神变得愈发坚定。
他将手中的麻纸凑近烛焰,火苗迅速舔舐着纸面,发出“滋滋”的轻响。
黑色的灰烬随风飘散,如同他心中那些不能为外人道的谋划,悄然湮灭在夜色中。
...
两日后。
李景隆一行人再次历经两日奔波后,终于抵达了凤阳。
这个承载着大明龙兴之地的地方,青砖黛瓦间透着几分古朴与肃穆。
车队刚一抵达,一行人便直接去了李家陵墓。
李景隆身着素服,神色庄重,带着妻儿与家中子弟,恭敬地祭拜了先祖和父亲。
祭祀的东西早在京都出发前久已经准备妥当。
香火缭绕中,他望着李文忠的墓碑,心中感慨万千。
父亲一生戎马,功勋卓著,如今李家却深陷朝堂漩涡。
他必须扛起这份责任,守护好家族,更要在这乱世中为自己谋得一条生路。
祭拜完毕,一行人又前往李家在凤阳的老宅。
这座老宅已有多年未曾有人居住,朱漆大门上斑驳陆离。
墙角爬满了青苔,院内的几棵老槐树叶子枯黄,落了一地。
处处透着几分萧瑟与陈旧,没了往日的生气。
好在李母安排了一个看门人,常年留守老宅。
虽常年无人居住,却不见半分杂乱,地面扫得一尘不染。
门窗桌椅也都擦拭得干干净净,只是少了些人气,显得有些冷清。
李景隆安顿好妻儿,正打算稍作歇息,忽听得前院传来一阵喧闹之声。
夹杂着争执与呵斥,打破了老宅的宁静。
他眉头一皱,起身快步走出房门,朝着前院的方向沉声喊道:“枫伯?!”
话音刚落不久,枫伯快步从前院赶了过来。
神色慌张间,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显然是被前院的事情搅得焦头烂额。
“少主。”枫伯快步走到李景隆面前,躬身行礼,语气带着几分急促与为难。
“怎么回事?!”李景隆沉着脸,冷冷问了一句。
“回少主的话,是大公子和三公子。”枫伯擦了擦汗,小声禀报。
“祭拜已经结束,二人吵着要连夜返回京都,谁劝都不听。”
听闻此言,李景隆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如同乌云密布的天空,眼中翻涌着压抑的不满。
这二人向来眼高于顶,只顾着如何升官发财,全然不顾家族荣辱,更不懂此刻朝堂的凶险。
此次回乡祭拜先祖,本是尽孝之举。
他们却这般心浮气躁,毫无敬畏之心,实在令人心寒。
“少主,您看...”枫伯看着李景隆阴沉的脸色,心中愈发忐忑,试探着说道。
“若是他们执意要走,怕是又要惹老夫人生气伤身。”
“要不您去劝劝?”
“想走的人,留不住。”李景隆冷哼一声,语气冰冷如霜。
“你去告诉母亲,他们想走便让他们走,不必强求。”
说完这句话,李景隆不再多言,转身便径直回了卧房。
背影决绝,没有半分挽留之意。
他心中清楚,李家兄弟二人目光短浅。
根本无法成为他谋划中的助力,反倒可能成为拖累。
既然他们执意要走,便随他们去吧。
只是往后,各自的路,需得自己走下去。
枫伯无奈的叹了口气,拱手一礼,迅速转身向前院赶去。
李景隆刚回到卧房,袁楚凝便端着一碗温热的茶水走了过来。
看着李景隆阴沉的脸色,神色间满是担忧,轻声说道:“夫君,方才前院的动静,我都听到了。”
“天色眼看着就要黑了,路途又这般遥远,他们若是就这么连夜返回京都...”
“万一路上遇到劫匪或是其他危险,可如何是好?”
李景隆低头轻抿了一口茶水,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却未能驱散心中的烦闷。
他抬眼看向妻子,见她满脸担忧,心中的怒火渐渐平息了几分,摇着头说道:“他们那般对你,你还替他们着想。”
袁楚凝面露苦涩,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无奈与柔软:“可他们毕竟是李家人,是你的兄长。”
“母亲生气归生气,可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我怕母亲接受不了。”
李景隆看着妻子眼中的担忧,心中一暖。
他放下茶碗,伸手握住她的手,缓缓解释道:“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我会让人暗中一路护送他们返回京都,确保他们平安无事。”
听闻此言,袁楚凝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脸上露出一丝放心的笑意。
她轻轻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只是安静地陪在李景隆身边,用无声的温柔,抚慰着他心中的波澜。
“他们要是有你一半通情达理就好了。”李景隆凝视着袁楚凝脸上温柔的笑意,语气中满是感慨,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顶。
他派人暗中护送那两个兄长,并非真的在乎他们的死活。
他这般做,不过是不想李母为了那两个蠢货伤心难过。
只愿能让老人家安度晚年,少些烦忧罢了。
袁楚凝闻言,只是浅浅一笑,伸手握住他的手,眼中满是理解与温婉。
老宅的夜色渐渐浓重,月光洒在冷清的庭院中,远处传来几声犬吠,更显寂寥。
良久之后,李景隆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中思绪万千。
凤阳之行,只是他谋划中的一步,接下来的路,只会更加艰难。
但他知道,无论前路多么凶险,他都必须坚定地走下去。
为了自己,为了妻儿,更为了天下苍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