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隆!”
一声尖利的怒斥,从凤椅之上响起。
吕后瞪着愤怒的双眼,一手指着李景隆,“你好大的胆子!”
“居然敢在天子面前如此放肆!还把天子放在眼里么?!”
那几名被摔在地上的御前侍卫,挣扎着爬起身。
他们的嘴角溢出鲜血,看向李景隆的目光,充满了怨毒与愤怒。
有太后撑腰,他们早已将对李景隆的畏惧抛到了脑后。
他们一言不发,反手拔出了腰间的佩刀!
雪亮的刀锋,在殿内的烛火映照下,闪烁着寒芒。
殿内的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李景隆却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冷冽如冰,扫过那几名持刀的侍卫。
声音低沉,却带着一股慑人的杀气,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谁若再敢往前一步,我便杀谁!”
此言一出,那几名御前侍卫的脚步,瞬间僵在了原地。
他们握着刀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他们下意识地转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陆承渊,等待着指示。
陆承渊面无表情,一身玄甲,腰间的长刀有一截已然出鞘,但他同样在等着天子的命令。
他知道,一旦动手,今日这奉天殿上可能就要死人了。
站在殿门外的几十名羽林卫,也都纷纷拔出了兵器,屏息等候,一个个杀气腾腾。
只要天子一声令下,他们就会立刻冲进殿内,将李景隆斩于乱刀之下!
“李卿...”
就在这时,御座之上的朱允炆,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冰冷刺骨,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怒意。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这是要反么?!”
李景隆缓缓转过身,面向御座,拱手行礼。
脸上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他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微臣不敢。”
顿了顿,他抬眼,目光直视着朱允炆。
一字一句地问道:“但微臣不明白,陛下这是何意?”
“臣已遵陛下旨意,将吴王殿下带来。”
“有什么话,有什么疑问,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问清楚便是。”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凛然正气,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之中:“无凭无据,为何一上来,就要抓人?!”
“无凭无据?”
朱允炆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一拍御座扶手,站起身来。
他的脸色铁青,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指着朱允熥,厉声喝道:“杭州提刑按察司使揭发,他私藏军械足足三千副!”
“而且暗中勾结淮西一脉旧人,意图谋反,谋取皇权!”
“这叫无凭无据?!”
“都指挥使司的人,已经从他的吴王府中,搜出了这批军械!”
“那名淮西旧部,也早已投案自首,亲口指认他!”
朱允炆的目光,像是要喷出火来。
他死死地盯着李景隆,字字诛心:“人证物证俱在,铁证如山!他还想抵赖?!”
“还是说...”
朱允炆的声音陡然一转,充满了浓浓的审视,“你李景隆,想要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公然包庇一个谋逆之臣?!”
大殿之内,一片死寂。
百官们噤若寒蝉,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李景隆身上,等着看他如何回应。
李景隆深吸一口气,胸膛微微起伏。
他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看向朱允炆,声音高昂,掷地有声:“微臣不会包庇任何人!”
“但吴王私藏军械一案,疑点重重!”
“淮西旧部的供词,更是漏洞百出!”
他的目光扫过殿内的百官,最后落回朱允炆身上,语气坚定:“微臣愿意相信,吴王殿下是冤枉的!”
“就算陛下心中不满,就算陛下认定他有罪...”
“也该听听他的解释吧?!”
话音落下,奉天殿内,鸦雀无声。
唯有殿外的风,卷着残阳的余晖,呜咽着穿过廊庑。
像是在诉说着一场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
“安定王可知道,谋逆乃是诛九族的滔天大罪!”
吕后端坐凤椅,面色沉得像淬了冰的铁。
目光如两道寒刃,直直剜向李景隆。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
字字句句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冻得人骨头缝发麻。
“哀家倒是要问问你,你当真要为了一个废黜的吴王,打算强行出头么?!”
“哀家知道你们自幼一起长大,情谊深厚,但为了那点廉薄的情谊,你真要搭上你李氏一族的满门性命?!
说到最后,她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隐约带着嘲讽的冷笑。
可那笑意落在满朝文武眼中,却像是长辈对晚辈的谆谆劝诫。
劝他莫要执迷不悟,莫要为了虚无的情谊,葬送了百年世家的荣光。
可李景隆心中却明镜似的透亮。
吕后哪里是在劝他?分明是在激他!
激他当众撕破脸,激他背上“结党营私、包庇逆臣”的罪名!
好让御座上的朱允炆,能顺理成章地将他和朱允熥一同拿下!
李景隆挺直脊背,迎着吕后那淬了毒的目光,分毫未退。
声音朗朗,响彻大殿:“微臣不知什么叫出头不出头!”
“只知道圣人云,法不外乎人情,凡事皆要论一个理字!”
他微微侧头,看向身侧依旧有些发颤的朱允熥,眼神笃定,语气斩钉截铁:“我相信吴王殿下是冤枉的,他便一定是清白的!”
话音一顿,他话锋陡然一转,目光锐利如刀。
直直刺向凤椅上的吕后:“连一个开口自辩的机会都不肯给,难不成...”
“太后也心知肚明,吴王殿下根本没有谋逆之心?!”
“你——!”
吕后被这一句反问堵得胸口发闷,脸色霎时青一阵白一阵。
她猛地一拍扶手,凤冠上的珠翠随之簌簌作响。
指着李景隆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半晌才挤出一句怒喝,“一派胡言!满口狡辩!”
殿内的文武百官,个个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
吏部尚书偷偷擦了擦额角的冷汗,都察院的御史们则面面相觑。
手里攥着的弹劾奏疏,早已被掌心的汗水浸透。
谁都看得出来,这场对峙,李景隆已然占了上风。
但谁都没有想到,今日的李景隆居然如此强硬!
敢在奉天殿内动手的人,自大明建朝以来,唯有李景隆一人!
“够了!”
御座之上,朱允炆终于按捺不住,重重高喝一声。
他面色铁青,眼底翻涌着怒意,却又带着一丝无可奈何。
他死死盯着李景隆,一字一句道:“好,既然你执意要他开口,那朕便给你这个机会,听听他如何自证清白!”
他的目光掠过下方垂着头的朱允熥,语气骤然冰冷,带着浓浓的警告:“但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就休怪朕,不念手足之情!”
“多谢陛下!”
李景隆微微拱手,脸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意。
他转过身,对着朱允熥飞快地递了个眼色。
那眼神里带着安抚,带着提醒,更带着一丝不容出错的严厉。
朱允熥心领神会,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的幅度清晰可见。
他定了定神,将李景隆在土地庙中反复教他的那些说辞,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
他说自己自幼蒙受皇恩,对大明忠心耿耿,绝无半分异心。
说私藏的军械,原是他不忍杭州百姓困于流匪作乱,自掏腰包请工匠打造。
本想着剿匪完毕之后便移交兵部,充作军中的补给。
说自己行事仓促,未曾提前上奏,这才惹来了旁人的猜忌。
说那淮西旧人,他更是素未谋面。
定是有人栽赃陷害,意图挑拨皇室宗亲的关系...
他的声音起初还有些发颤,可越说越顺,越说越恳切。
那些编造的假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时,竟带着几分声泪俱下的真诚,连他自己都险些信以为真。
“皇兄!太后!”
说到动情之处,朱允熥突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金砖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眼神里充满了委屈与自责。
“臣弟身为皇室子弟,流淌着太祖皇帝的血脉,怎么可能犯下谋逆这等大逆之罪?!”
“燕王起兵作乱,祸乱朝纲,那才过去多久?”
“战火余烬尚未散尽,臣弟怎敢如此胆大包天,重蹈覆辙?!让百姓生灵涂炭?!”
他重重叩首,额头撞在金砖上,发出“咚咚”的声响。
“若是父王在天有灵,知晓臣弟有此悖逆之心,定然不会原谅臣弟!”
“皇兄,臣弟自知资质愚钝,难堪大用。”
“可这些年,臣弟从未有过半点非分之想!”
朱允熥哽咽着,声音里满是恳切,“臣弟只是想着,能为皇兄分担些许压力。”
“能为这大明的江山,尽一份绵薄之力!”
“谁曾想...谁曾想竟会闹出这般天大的误会,惹得皇兄忧心,惹得朝野震动...”
他垂下头,肩膀微微耸动,一副懊悔莫及的模样。
“都怪臣弟行事不周,未曾提前向皇兄禀明,这才惹下了这弥天大祸!”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入木三分。
殿内的朝臣们,脸上渐渐露出了迟疑之色。
几位素来同情朱允熥遭遇的老臣,更是面露恻隐,看向朱允熥的目光里,满是怜惜。
朱允炆坐在御座上,看着下方伏地不起的朱允熥。
听着那一声声懊悔的哭诉,不由得微微摇头,脸上露出了几分复杂难辨的神色。
似是叹息,又似是惊讶。
吕后则死死攥着凤椅的扶手,指节泛白,脸色阴沉得可怕。
朱允熥的这番说辞,滴水不漏,挑不出半点毛病。
竟让她一时之间,找不到任何反驳的话头。
大殿之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陛下!”
李景隆瞅准时机,再次开口,声音铿锵有力,“吴王殿下这番话,情真意切,足见其忠心!”
“微臣佩服之至!”
他上前一步,对着御座躬身一礼,语气恳切而坚定:“若是陛下信得过微臣,便请陛下恩准!”
“让微臣亲自前往杭州府,彻查此案!”
“微臣定当竭尽全力,查明此案的来龙去脉!”
“给陛下一个交代,也给满朝文武一个交代!”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向朱允炆,语气决绝:“若是查不清真相,证明不了吴王殿下是无辜的...”
“那臣,愿意陪吴王殿下一同领罪,任凭陛下处置,绝无半句怨言!”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尤其是朱允炆和吕后,眼神深处甚至同时闪过了一抹难以抑制的意外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