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找到悠悠的时候，悠悠的一条手臂正静静地躺在她的脚边。
我颤抖着手将那只已经露出森然白骨的小手臂捡起来，在悠悠空荡荡的肩膀处比划着。
可我试了几次，都没能把悠悠的手臂装回去。
婆婆蹲下身来，开口带着哭腔：“茉莉，你不要太伤心了，这事儿都是敬辰的错，我跟你爸都是站在你这边的，回去就让敬辰给你赔礼道歉，你们俩这日子……”
婆婆似乎有些不忍心地顿了顿才开口：“日子还得继续过不是……”
我眼神空洞地看着悠悠，手上机械地重复着想要把手臂给悠悠装上的动作。
婆婆拉我：“茉莉啊，让悠悠好好的去吧……”
我终于有了反应，看向婆婆。
“去哪？悠悠要去哪儿？”
负责装殓的工作人员趁着这个空档把悠悠的尸体从我怀中抱走，婆婆给他们使了个眼神，他们就赶紧上车离开了。
我猛然回神，找不到悠悠的我情绪彻底崩溃。
从来到现场一滴泪都没掉过的我嚎啕大哭：“悠悠！把我的悠悠还给我！你们要带悠悠去哪！”
婆婆心疼地把我抱在怀里，轻拍着我的后背安抚我：“茉莉乖，悠悠她这么爱漂亮，我们让她漂漂亮亮的走好吗？”
我的悠悠死了，是被狗咬死的。
我看向被捕狗大队制服的那只体型比悠悠大两倍的黑色大藏獒，它的口水挂在嘴边，很明显是得了狂犬病的。
是周敬辰让人把悠悠跟这只狗关在一起的！
我要报警！
我拿出手机却刚好看到朋友圈刷新出一条周敬辰十分钟前发的朋友圈。
照片里是周敬辰温柔亲吻汤柔柔的脸颊，一个小男孩捂着眼睛不看。
配文是“变成三口之家的四周年纪念日。”
今天是汤柔柔的儿子四岁生日。
婆婆也看到了，她满脸怒容：“敬辰真是太过分了！你放心，这事我一定会让他给你个交代的！”
交代？
交代能换回我的悠悠吗？
我鬼使神差地给这条朋友圈点了个赞。
下一秒周敬辰的电话就打了过来，我按下接听键。
周敬辰不耐烦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
“林北茉，我劝你老实点，今天不要来打扰我，不要再用什么孩子怕狗的借口骗我，柔柔是宠物医生，她的狗最是温顺可爱，今天你把孩子接回去就老实点，不要再惹柔柔不开心！”
“林北茉，不要试探我的耐心底线！”
我一个字都没说，周敬辰自顾自地说了这许多就把电话挂断了。
我开着免提，婆婆自然也都听见了。
她面色惨白，张了张嘴好像想说什么，却又闭上嘴不再说话了。
“妈，我求你了，放我走吧，让我带着悠悠离开吧……”
话没说完，我眼前一黑就失去了意识。
2
再醒来是在我自己的卧房，婆婆满脸担忧地守在我的床边。
我挣扎着坐起来：“妈……”
一开口声音沙哑的不像话。
婆婆赶忙扶住我：“茉莉，先别说话，医生说你是气急攻心气血不足才昏倒的，得好好养着。”
“妈，求你了，让我离开吧，我不想跟周敬辰过了。”
我再次提出这个要求。
婆婆看着我坚定的样子，叹了口气：“茉莉啊，你跟敬辰真的走到这一步了吗？”
我目光直直地看向墙上挂着的我和周敬辰的婚纱照，旁边有一个小一点的相框，里面是悠悠的照片。
“妈妈，这张照片里怎么没有悠悠啊？”
悠悠躺在我怀里，我将故事书放在一边，耐心地跟她解释：“因为爸爸妈妈结婚的时候悠悠还没出生啊……”
第二天，悠悠就闹着要把自己的照片挂在婚纱照旁边。
婆婆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怔了一会，随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
“好，妈赞成你，不管你做什么决定，妈都把你当亲生女儿看待。”
“你爸那边不用担心，妈去跟他说。”
婆婆起身出去，卧室门关上的一瞬间，眼泪再次顺着眼角滑落。
我爸妈跟周家是世交。
我十一岁那年，我爸妈出车祸离世。
临死前把我托付给了周家。
我来到周家这十几年来，公公婆婆都把我当成亲生女儿一样疼爱。
所以就算周敬辰不爱我了，就算周敬辰在外边有别的女人，别的孩子，我也没有跟他离婚。
每天兢兢业业地替他照顾他的父母，照顾他的家。
我要报答公公婆婆的养育之恩。
不一会儿，公公敲了敲门，得到我的同意后拄着拐杖缓步走进来，在床边的软椅上坐下。
“茉莉啊，你是个好孩子，都怪我跟你妈糊涂，才让你白白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
“明天悠悠就会送去火化，等我们一起把悠悠送走，你就跟敬辰离婚吧！”
“是我和你妈没教好儿子，把周敬辰教成了这么个混蛋！”
公公说着就气愤地用手中的拐棍重重地敲了一下地板。
“谢谢爸。”
“就算离婚了，你们也是我的爸妈。”
我很感恩他们的养育之恩，可这并不能让我原谅周敬辰那个杀害我女儿的罪魁祸首！
公公叹了口气，祝福我好好歇息就出去了。
我抱着悠悠生前最喜欢的小熊玩偶，缩在被窝里。
泪水沾湿了枕头，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妈妈，爸爸为什么又不回家呀？是因为爸爸不喜欢悠悠吗？”
“妈妈别怕，爸爸不在家，悠悠会保护妈妈的！”
“就算是白天悠悠去上幼儿园了，悠悠的小熊将军也会守护着妈妈的！”
我的悠悠多懂事啊！
可她却被自己的亲生父亲给害死了。
仅仅因为她溅了一点橙汁在汤柔柔的裙摆上。
……
意识朦胧间，我感觉有一个什么重物压在我身上，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看你是长本事了，学会跟我爸妈告状了！”
怀中的小熊玩偶被抽走，温热急促的呼吸拍在我的脖颈间。
我猛然睁开眼，正看到周敬辰压在我身上，埋首在我的脖颈间。
“你干什么！”
周敬辰不设防地被我推开，他冷笑一声：
“你跟我爸妈告状，不就是因为今天是我和柔柔的儿子的生日，你想让我回来跟你睡觉吗！”
“现在我如你所愿，你又装什么贞洁烈女！”
周敬辰说着轻而易举地用一只手就固定住了我的双手，另一只手开始解我胸前的纽扣。
我挣脱不开，在他低头试图将吻落在我的胸前时，我紧闭着双眼，哑声开口：
“悠悠死了。”
3
周敬辰的动作顿住，他面色难看，抬手扇了我一巴掌。
“啪”的一声，很响，我的耳中嗡嗡的耳鸣。
他从我的身上下来，站在床边背对着我。
“林北茉，你真是令我感到恶心！”
“为了不让我陪着柔柔给儿子过生日，你真是什么谎话都说得出口！”
他抬脚就往门口走去。
“我已经回来过了，是你自己不知好歹，以后少跟爸妈告状！”
“砰”的一声，卧室门被重重摔上。
他连多看我一眼都不愿意，关于悠悠的死讯他也懒得多问一句。
我以为周敬辰是爱过我的，至少在汤柔柔回国之前。
十八岁生日那年，周敬辰带了超大捧的茉莉花束，穿着洁白的西装，还特意做了发型，像个小大人一样走进我的成人礼宴会厅。
他把茉莉花递到我面前，脸红红的却还强撑着面子，用一副酷酷拽拽的语气问我：“小茉莉，想不想做哥的女朋友？”
彼时的我情窦初开，周敬辰长得帅，个子高，对我还那么好，我很快就沦陷在他给我的温柔中。
二十二岁那年毕业典礼上他向我求婚了，这次他没有脸红，只是端着戒指的手一直在抖。
他问我：“小茉莉，想不想做哥的老婆？”
我一手捂着嘴巴不让自己感动得哭出声来，另一只手主动把自己的中指伸进了那一枚颤抖不已的戒指里。
婚礼上，一切都那么美好，就在他即将为我套上婚戒的那一瞬间。
有人叫了他的名字。
是汤柔柔。
周敬辰看向汤柔柔后，汤柔柔就跑掉了。
周敬辰下意识想去追，我叫了他一声，他才犹犹豫豫地留了下来。
整场婚礼周敬辰都十分心不在焉。
婚后对我的态度更是急转直下，我知道是因为汤柔柔。
我花了两年的时间接受了周敬辰不爱我了的事实，我想，还好我还有悠悠。
可现在，我的悠悠也没了。
翌日一早，悠悠已经变成了一小盒骨灰静静地躺在我的手里。
悠悠从前也喜欢趴在我怀里撒娇，以后妈妈不会放开你了。
“我在青城公墓给悠悠买了一块好墓地，让悠悠入土为安吧。”
公公说完就拄着拐杖往周家的车走去。
婆婆搀扶着我想让我一同上车去墓地，我站在原地没动。
公公婆婆疑惑地看向我。
“我想带悠悠离开北城。”
我不想让悠悠留在这个曾经狠狠地伤害过她的城市。
“以后悠悠随我姓，她不再是周敬辰的女儿了。”
公公叹了口气，让人关上了这一侧的车门。
婆婆给周敬辰打电话，但并没有人接。
婆婆看着我，有些迟疑，也有些难过。
我安慰她：“悠悠仍然是您的孙女，但我不想再让悠悠跟周敬辰有所牵连了，妈，希望您能理解我。”
婆婆点点头，用帕子擦去眼角的泪珠：
“茉莉，我能理解你作为一个母亲的心，悠悠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自然应该跟着你。”
“妈只希望，你别因为敬辰那混小子跟我们生分了。”
我对着婆婆露出了一个微笑。
我抱着悠悠的骨灰盒打车回了周家。
我要把悠悠的东西都带走，那里再也不是悠悠的家了。
可刚打开家门，客厅里一团糟，客厅里还有一个四岁的小男孩跑来跑去。
4
我见过这个小男孩。
在周敬辰的朋友圈里，这是他和汤柔柔的儿子。
我踏进房子，二楼卧室里隐约传来汤柔柔一声高过一声的娇喘声。
“阿辰，跟我做舒服还是跟你老婆做更舒服？”
“柔柔，别闹，林北茉怎么能跟你比，我跟她做只是为了应付我爸妈而已。”
“人家想听你说嘛！”
“林北茉在床上无趣极了，当然是跟你这个小妖精做更舒服了……”
我的脚步停在卧室门口，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他们躺在我的床上，做着如此不堪的事。
我想冲进去狠狠地给他们这对狗男女一巴掌，想痛骂他们的无耻行径。
可是怀中悠悠的骨灰盒传来的丝丝凉意，让我逐渐冷静下来。
我不能在他们面前失态，不能让他们看到我的痛苦。
我转身走进悠悠的卧室。
看着这个房间，仿佛悠悠那银铃般的清脆笑声就在我耳边，仿佛悠悠此刻正因为赖床不想去幼儿园跟我耍赖撒娇。
收拾悠悠的床的时候，我在她枕头下看到一个精美的日记本。
以前我从没见过这个本子，是一个密码本。
我试了一下她的生日，没能打开，抱着侥幸心理又试了一下我的生日，竟然打开了！
打开第一页的日记正是一周前写的。
难怪这小丫头最近都要自己收拾床铺。
“今天爸爸回来了，他和妈妈又吵架了，还把妈妈关在卧室里打，我听到妈妈让爸爸滚开……”
“妈妈的脖子都被爸爸掐红了，爸爸为什么总是打妈妈？以后我要保护妈妈，我爱爸爸，但我最爱妈妈！”
“爸爸好像根本就不喜欢我，我今天在幼儿园门口看到爸爸了，他抱着一个小朋友，牵着一个阿姨的手一起上车了，我叫他，爸爸没理我。”
“今天是我的生日，爸爸答应了会出席我的生日宴会，不知道爸爸会给我准备什么礼物呢？好激动呀！希望爸爸妈妈不要总是吵架了！”
悠悠还不会写很多字，但她已经完全会用拼音了。
日记写得很简短，每隔几个字就会出现一长串的拼音。
我磕磕绊绊地读完，已经泪流满面，豆大的泪珠掉在日记本上，浸出大大的水花。
我把这个日记本，连同悠悠喜欢的小玩偶，小裙子，都小心翼翼地装进箱子里。
当我收拾好出来时，恰好碰上周敬辰和汤柔柔从主卧里走出来。
汤柔柔衣衫不整，脖颈间的点点红痕和面上的潮红，无一不显示着她刚刚做了什么事。
周敬辰看见我，面上立刻浮现出不耐烦。
我下意识地往他们身后的房间里看去。
我和周敬辰的婚纱照还有悠悠的单人照，都凄惨地躺在地上，相框都被摔得稀碎。
汤柔柔拢了拢衣领，反而露出锁骨上斑斑点点的红痕。
“哎呀，茉茉姐，你别生气。”
“我的狗狗被你弄丢了，是敬辰怕我看到那些照片不开心，所以就摔掉了。”
她一边说，一边紧紧地挽着周敬辰的胳膊，眼神中满是挑衅。
我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周敬辰。
周敬辰被我盯得烦了，躲开我的眼神，警告我：“林北茉，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再去找我爸妈告状，有你好看的！”
“客厅被弄乱了，要是我爸妈回来问起来，你就说是悠悠弄的就行，就当是你们弄丢柔柔的狗给她赔礼道歉了。”
我深吸一口气，平静地说道：“我告诉过你了，悠悠已经死了。”
周敬辰眉心紧皱：“林北茉，你少在这里骗我，你要是再敢胡说八道，我不会放过你的！”
周敬辰搂紧了汤柔柔的腰，带着她和他们的儿子离开了。
没多久，我收拾好了自己和悠悠的所有东西，叫来了搬家公司。
将行李一件件搬上车的时候，我把一份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和自己的电话卡一同放在了卧室的床头柜上。
抱着悠悠的骨灰盒，我站在周家大门口，内心竟是前所未有的松快。
当晚，公公婆婆找到了正在郊区别墅跟汤柔柔厮混的周敬辰。
婆婆拎着周敬辰的耳朵把他从卧房床上拉出来的时候，他嘴里骂骂咧咧：“是不是林北茉有跟你们告状了，我就知道这个贱人一天也不安生！”
公公气得浑身发抖，冲上去一拐杖抽在了周敬辰的背上，大骂道：“你这个畜生！你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
周敬辰不服气地梗着脖子正要狡辩，婆婆也打了他一巴掌。
“悠悠已经被你亲手害死了！茉莉也被你逼走了！这个家都被你给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