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们,明明就是在透过我宠爱着另一个人啊,他们的那份爱根本属于我。
崔祥爱我,父亲对我另眼相看,母亲温柔地对我叮嘱些闺房事,姐姐笑着调侃我,人人都喜欢我。
可是我还是开心不起来,我看着他们的脸,只觉得好模糊。
鼓起来的肚子让我很辛苦,腰很累,腿很浮肿,崔祥会为我按摩,但我只想推开他的手。
有时候我想要重重地把我的肚子打扁,那样我就不那么累了。
事实上我也这么做了,但是被崔祥发现了。
他用力地抓住我的手腕,生气地怒吼:“你怎么变成这样?”
“你肚子里可是我们爱情的见证啊!”
此刻我看着崔祥生气的样子,我自然是知道他发怒的原因。也清楚认识到,原来他力气这么大,原来他发火是这个样子,原来他这么在意肚子里的孩子。
可那又怎么样?那根本不是我的孩子。那是石莜的,只不过留在我肚子里的罢了。
那是他们的孩子,关我何事,我为何要帮他们抚养孩子。
后来崔祥告诉了父亲母亲,他们闻讯赶过来。他们询问不想要孩子的原因,我告诉他们肚子里的孩子根本不是我的。
他们震惊的眼神我忘不了。我告诉他们之前有人用了我的身体,这是她和崔祥的孩子,不是我和崔祥的孩子。
他们大喊:“你疯了!”
这荒唐事,论谁也不会相信吧?我只大笑说我说的都是真的。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疯,只是清楚地知道他们在透过我,宠爱着另一个人。
没错,我这么想才是对的。
那天过后,我很少说话。经常望着窗外的梧桐树发呆,这是石莜说喜欢,崔祥差人移栽的。
他们找了大夫给我,我乖巧地任由他们给我治疗疯症。大夫说我有心病,有些夫人怀孕的时候就会这样。
听到大夫这么说,他们松了一口气。
他们更加用心地照顾我,走路有崔祥扶着,崔祥不在小翠扶。姐姐常送补品来给我。
父亲母亲常常来看我,与我聊天,但我总是沉默着,他们问我:“你怎么又和之前一样不爱说话了,每天不是要出门散步么,最近怎么又不去了?”
又和之前一样了?
他们发现我与石莜的不同了?
我终于开口,却问出这可以让我更消沉的话:“你们希望我恢复成和崔祥大婚以后的样子?”
他们的语气理所应当:“那是自然,人人都艳羡我们家。”
眼里那水像是流不完似的,又在眼眶中打转。我猛地起身出门,只听见他们说我怎么这般无规矩了,跟之前那死样子一样。
明明之前我循规蹈矩,恪守本分,他们看不到吗?
我贪婪地呼吸着外面的空气,却好像还不能喘过气来。
不知何时崔洺走了过来站在我身旁,看着我问:“是真正的钟梧回来了吗?”
他居然认得出我!
有人可以区分我们,不是所有人都不知道我。
我挂着泪痕看着他说:“是!”
遏制不住的喜悦,我想紧紧地抓住这根救命稻草,拥着他的腰肢,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慰。
在背后轻轻拍着的大掌给我的身体注入无限力量。
这一定是我最幸福的时刻。
“你们在干什么?”那怒不可遏的大吼突兀地在旁边响起。
看吧,一旦我幸福,就一定会有人来破坏掉。
我只是遇到一根救命稻草而已,他们也要来踩一脚我和救命稻草。
我僵硬地松开崔洺,崔洺认真地看着我说:“没事,我会解释。”
“大哥,你看你来得正好,刚才嫂子叫着你名字撞了过来。”
“想来是心急。”
“我怕孩子有闪失才抱住了嫂子。”
崔祥那怀疑的眼光,看看崔洺又看着我,最后硬硬地说:“你怎么这般不稳重,要是伤了身体怎么办。”
我沉默跟着崔祥走了。
但那以后,崔祥时常怀疑我和崔洺有些什么,我只是顺着崔洺的话告诉他:“他那是为了保住我们的孩子。”
可其实在我回来后不久,他原本还是很宠爱我的。
但我终究不是石莜,他察觉出我变了,我不是那个对他满眼爱意的石莜,察觉出周围人已经开始对我冷眼旁观,我不再是人群中的焦点。
他开始会去街上的青楼,有时还会带着女人回房,我只是冷漠地看着眼前女人一直在换。
渐渐的,崔祥对我也变得不再温柔。
崔祥愤怒地对我说:“你以前明明看到我身边有其他女人就会醋得不行。”
“如今我换了一个又一个,你却什么都不说。”
“你果然是红杏出墙了!”
看吧,崔祥以前这么温柔,但那只是石莜在的时候才有的。现在我一回来,他就变了。
是啊,我什么都没说,我只觉得他对我的好其实还是把我当成石莜而已。
我早在他对“我”那般好的时候死心了,又谈何感情呢?
确实是我有问题,当时明明只要告诉他崔洺是一根救命稻草就好了。可是这样崔祥就会质问我为何当初不嫁给崔洺了吧。
罢了。
渐渐的,不止崔祥变得不再温柔,对我不再轻声细语,父亲和母亲开始对我视而不见了,姐姐也好像不见了。
只有小翠还一直跟在我身边,我看着院子里的杂草问她:“你是不是也想让我开心点呀?”
她点点头。
“你也和他们一样,每个人都说要让我开心,可是我根本没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呀…”
6
最近崔洺时常来西院找我,西院是我在钟府的住所,崔祥常流连花丛中,崔氏让我回家养胎。
而崔洺就与我静静坐在院子里。
崔洺突然开口:“你还记得小时候你拉着我一起在这院子里种梧桐树吗?”
我有点疑惑:“崔二少爷是记错了吧?”
“那你记得包子铺旁边那个小男孩吗,那就是我。”
他这么一说我倒是记起来了,我确实当时看到包子铺旁的梧桐树,觉得叶子很漂亮,就想在自己院子里也种一棵。
看到旁边有一个漂亮但是很虚弱的小男孩,心生可怜。问他要不要一起种梧桐树,然后我们就一起买了树苗拿回我的院子里种。
当时还奇怪家丁居然没有拦住他,原来他是崔家二少爷呀。
原来是他。
“记得。”
我指着那小树苗:“眼前这棵梧桐树,就是当时种的,可惜怎么照顾都长不高。”
又指着旁边那棵可以用来遮荫的大树:“后来我又差人移栽了一棵到院子里。”
“无事,这小树苗会慢慢长大的。”崔洺安慰着我。
他又说:“我记得你很喜欢吃包子,尤其是菜包子。”
我讶异地看着他,居然有除了小翠以外的人记得:“你居然知道?”
但崔洺只是低头笑笑:“怎么样,现在想吃吗?”
我拒绝了:“我怕一出门大家就说我红杏出墙,不出门为好。”
“那我去带给你吃。”
“好。”
我看着崔洺走出大门,想着为什么之前喜欢的不是崔洺呢?为什么喜欢的不是可以认得出我的人呢?
对崔洺的印象,只是跟在崔祥后面的弟弟,偶尔好奇地看着我,但眼里只有崔祥的我又怎么会看到他落寞的眼神呢。
腹部传来疼痛,这个新生命好像要出来了呢。
小翠闻声赶过来,躺到床上的我,只觉得好疼好疼,有哪里要裂开了一般。
眼前闪过一幕幕石莜用我身体的景象,好像那就是我,那是活生生的我,人们都爱我。
但那些画面,却突然像镜片裂开了,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越来越喘不过气,房里只有接生婆喊叫的声音,小翠帮着接生婆跑来跑去,叮叮当当的声响,我的房间真是热闹啊,这就是大家都喜欢我的那种热闹吧。
…
院子里的梧桐叶开始落下来,崔洺带回的包子热腾腾的。
那包子静静待在房门的门槛边,应该是色香味俱全的吧。
包子的味道夹杂在那血腥味里,可我好想吃啊。
…
一天后,钟梧躺进了那冰冷的木棺里。
崔洺已十五日未走出西院,他就那样坐在梧桐树前,呆呆地看着那飘落下来的叶。
钟府的西院里,如今确是鸟语花香,只不过那一抹白在那梧桐树下格格不入。
他举着钟梧的画像,仿佛看不够一般。那是钟梧床旁的画像,没人知道何时画的。
僵硬的手指划过画像上那人的眼睛。
不得不说画师的技艺精湛,竟把那眼神作得与生前一般,清冷哀伤却又让人止不住地怜惜。
“钟梧,我念你了。”
“你说那包子铺旁的梧桐树落叶时甚是美丽,偏要叫我一起种。”
“可为何叶已经落了,你不愿一起看了呢?”
眼泪滴落在腿上的落叶,又滑进了土里。
钟梧以为,在她那短暂的一生中,得到大多数人喜欢的那段时间里,她就已经被所有人抛弃了。
她或许从未想过,在她离开以后,原来有人也会如此伤心地惦念着她。
看来,她是实实在在地忘了崔洺说过:“我喜爱的是那安静自持的钟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