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白走的很安详,逸尘轩甚至能看见他脸上淡淡的笑。
想来是不枉此生。
皆说人死后入土为安,金石川却依照齐白的心愿将他已经冰冷的躯体火葬了,收集来的骨灰尽数洒进了寺庙旁的一条小河里。
对于生活在常年漫天黄沙的西南之地的凡人来说,大部分人甚至听都没听说过大海的存在,但在齐白很小的时候,他曾无意间捡到过一本关于海的画册,从此,看海的心愿在他幼小的心灵里扎根,发芽,逐渐形成深不可拔的执念,
只可惜他这一生命运多舛,活着便已用尽了全部力气,哪里还能远走高飞。
江河入海流,但愿齐白的骨灰顺着这小小河流,能飘到他向往了一辈子的蔚蓝海洋里。
金石川盯着齐白的骨灰一点点的随水飘走,沉没。
他在河流边站了许久,直到暮色四合,直到逸尘轩都打算去街上买晚膳时,他一步一步的挪到了萧元的身前。
“你们在这破庙里住了这么久,便是为了这条发带吧,给你了。”
“最后的这些日子,也多亏有你们了。”金石川叹了口气:“其实几日前那些人如此厌恶我,是对的,我确实啊,不是什么好人,前半生里当了个小官,为虎作伥,不知残害了多少无辜百姓,满心的算计与阴谋,不信情爱,不信善意。这临到终了,落魄至此,反倒遇见了这些珍贵的东西。”
萧元接过发带,隐约意识到金石川的话有些不对,竟像是没了求生的念头。
果然,在萧元转身向逸尘轩走去的那一刹那,金石川突然毅然决然的向河中跳去。
“不!”萧元连忙回身拽住了他。
“若是天上的神仙再让我选择一次,我宁愿不要那半生的荣华富贵,也想要早一点遇见齐白。”金石川笑一笑,道:“放手吧。”
“他想要你活着!”萧元咬牙切齿道。
逸尘轩也走到了二人身边,他轻轻的拉住了萧元的胳膊:“从了他吧,同一天死去的人,在奈何桥上或许还能遇见,若是运气好,下辈子还能再做一世伴侣。”
“求你放手,能够同他一起死,对我而言是一种幸运。”金石川祈求道。
在萧元的眼中,一刹那间,金石川和千年前的那个少年的身影重合了。
他猛的松开了手。
金石川的身影被湍急的河水淹没,萧云痛苦的捂着头蹲在地上,一遍一遍的念着:“萧玉……萧玉。”
“他那么年轻,为什么要遭遇那种事 ……”
夜色里,逸尘轩的面容隐在黑暗中,他的语气算的上是温柔,可内容却丝毫不客气,针针见血。
“你讨厌的从来不是龙阳之好,千年来你无数次的麻痹自己,渐渐的,你自己也就信了这个理由。”逸尘轩缓缓道:“其实你只是恨自己,当初萧玉明明求助过你,求你劝劝萧裴盛,可是你什么也没有做。”
萧元他捂着脸,突然间泣不成声,堂堂一个八尺男儿,此刻却无助如幼童般,抖若筛糠,止不住的道着歉。
“对不起,对不起,萧玉,是兄长做错了,兄长对不起你……。”
是了,无数次午夜梦回时,他都会一遍一遍的问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拉萧玉一把,哪怕他再提供出一点点,一点点的援助,是不是结果就不一样了,明明萧玉那么信赖他这个兄长,明明以往萧玉每次被罚,他都会替他向父亲求情。
逸尘轩静静的站在他身边,河水一如往常的流着,一如金石川投河之前。半响,他道:“或许对于萧玉来说,那是最好的结局了。”
“你们那个朝代,封建迷信的很,萧玉即使和他的同窗到了南方,又能如何呢,一辈子战战兢兢,遮遮掩掩的活着,生怕被发现,生怕被驱逐,倒不如在最美好的年纪里死去,心里还有最炽热的爱意,旁边还有最爱的人。”
“金石川为了齐白而甘愿赴死,或许对于萧玉也一样,能和自己的心上人在一起,哪怕是被斩成刀下亡魂,想必……也没有那么多的不甘吧。”
萧元怔住了。
他一直下意识的回避龙阳之好,从未想到过这一点。
心里有道坚固的墙,仿佛正在开始一点点的土崩瓦解。
夏日的夜风凉爽的吹着,似乎携卷了谁的一声叹息。
“你不要自责,他大概,从未怪过你这个兄长。”
第二日清晨,逸尘轩在破庙里暖和的床上醒来,他揉了揉眼睛,看见了拎着早餐回来的萧元。
萧元向他爽朗的笑了笑,举起了手里的早餐。
逸尘轩打了个哈欠。
昨夜过后,经过逸尘轩那一番话,萧元仿佛想通了压在他身上许久的心结,那座重山终于被移走,他又重现了年少时被称作”常胜将军”时的意气风发。
逸尘轩接过早餐,一口一口的吃着,萧元拿起灰色发带,研究了一会后,连忙放下了它:“这魔物在吸我的神力。”
萧元皱眉道:“但是奇怪的是……它吸走神力,却没有任何转换或者储存的迹象,这不合常理,这不是一个完整的魔物,他定然还有另一半……它负责吸收,另一半则将其利用到别处去。”
“什么?”逸尘轩拿起发带,仔细探查着这发带上的魔气所延伸到的地方。
“我们倒是误打误撞到了重要的东西。”逸尘轩惊讶道:“这魔物的另一边,便在那所出了异象的山上!”
“怪不得。”萧元恍然大悟:“其实从踏进这崎城里,我便感觉到有些不对,这崎城的生机 ……正在慢慢的减弱,不过因为减弱的速度太慢,我便没当回事,现在一看,竟是被这魔物吸走了!”
“对。”逸尘轩思考道:“一端这边在崎城吸收生气,另一端又将其释放在山上,这就是为什么会有百花同时盛开的异景的原因!“
二人不再在崎城徘徊,立刻向山脚下赶去。
路上,萧元问逸尘轩道:“你这一路来,说是不为所动,可是感情二字,我却觉得你看的最是明了。”
逸尘轩沉默了会,道:“不陷于其中,自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