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就是那一段时间,生下世安不久后,我开始反复地做一个梦。
梦里是冲天的大火,火舌如同成千上万朵盛开的红莲一般,把整个视野,整个天空甚至整个梦境都燃烧了起来。
那幢旧房子是清末民初的建筑样式,早已经破败,它在我的眼前被熊熊的烈火层层包裹起来,粗重的木头屋梁被火舌舔舐着,凡是火蔓延过的部分都变得焦黑,不断有黑色的灰烬被火焰卷裹出来,呛得我咳出了眼泪。噼噼啪啪的声音充耳不绝,那是组成房子的建材在火中爆裂开来的声响,以及,这幢房屋发出的痛苦呻吟。
屋里摆放着的旧沙发,皮革被火一燎,扩散出难闻的气味。覆盖着白布的钢琴,的确良罩布很快在火中缩成了一块焦炭。
然后我就看到了许平远,他穿了一身白色西装,手抄在裤子口袋里,安静地站在房子的正中央,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的脸在跳跃着的火焰中忽明忽暗。
我张开嘴想大叫,叫他快点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可是我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嘶喊了一阵,才猛然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许平远,我是杜韵之……许平远你听到我在说话吗?你快跑,快跑啊!
我想要冲过去,却根本无法移动分毫。我像是一个被强按在座椅上的观众,必须要看完面前的这场几乎摧毁了我的理智的演出。
许平远……许平远!
突然,他像是听到了某种声音般,向我看过来。他的脸上是浓重得化不开的悲伤神情,那双曾经灿若星辰的眼睛,此刻倒映着火光,像是要说话。
又一阵剧烈的爆裂声,扑面而来的热浪和尘灰几乎让我看不清眼前的任何事物,我抹了一把满脸的泪水,拼命地咳嗽着。
“韵之……”
他开口,薄薄的嘴唇颤抖着。
“我要走了,好好活下去……”
……
就是这样的梦境,像重复播放的电视剧一样,一次又一次地把我拖入黑夜的梦魇。
满身大汗地从床上挣扎着坐起来,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旁边,许平远安静地睡着,胸口的被子随着呼吸一起一伏,他的睡相永远是那么规规矩矩的,不像我,一做梦就会胡乱说梦话,在床上打滚。
如果不是每天还要处理家中的事情,他这段时间一点也不像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每天下午陪着我散步,走遍了每一条街道。有手下来找他,请他回去处理一些事情的时候,他甚至对那个人发了火。我妊娠反应激烈的那几天,他跑前跑后地伺候,生世安的那天晚上他甚至一个人跑去镇上的医院……
三爷是那样一个冷血的人,是谁教会了你爱?
我默默地想着,再转头看过去的时候,却正好对上了一双眼睛。
“你……你没睡着?”
他垂下眼帘:“突然醒了,就发现你在看我。”
“你故意的吧。”
“你才故意。”
“假惺惺。”
“比不上你,半夜不睡觉盯着别人看。”
“……滚蛋!”
“不服啊?”
说着说着就开始动手动脚。
“哇哇——”
对面摇篮里爆发出的哭声让许平远抓着我睡衣的手停了下来,我俩同时回头看去,摇篮里的小布团在蠕动。
“快去啊,孩子饿了,愣什么呢?”
好事就这么被打扰,我满心不情愿地跳下床去,把世安抱起来:“养孩子真烦。”
许平远盘腿坐在床上,笑笑地看着我。
“喂,笑什么啊。”
“好好,不笑了。”他摆摆手,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说,“明天我要去镇上一趟。”
“打电话吗?”
“嗯,公司那边有一些事要处理。”
听他的语气,不像是小事,可是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这么轻描淡写地一句话带过,从来也没有告诉过我具体内容。
“下午再一起散步吧?”
“我下午……可能不回来了。”他皱着眉说。
我顿时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是什么事?是不是很要紧?”
“是要紧一些,也比较难处理,不过,放心。”他说。
他并不愿意告诉我,我也没有再问下去。那个晚上我辗转反侧良久,终于还是睡着了。可是我知道许平远一直没有睡着。
其实我的预感是正确的。只是,我不知道,一场和罗氏的剧烈冲突的种子,已经在那个时候静悄悄地埋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