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之屏是没见过惠应麟的,见他直愣愣駡将进来,黄国华竟只软软地顶了一句,顿时便知道此人定然来头不小。
当他听到对方姓惠之后,便一切了然了。
这时,惠应麟似也察觉到冯之屏的存在,不过他并不在意,眼光一扫而过,转头对黄国华道:“府台大人,刚刚是我失礼了!大人,市井中有传言,说府衙里传出消息,用灶心土可治吐泻?这可是真的?”
黄国华依然脸色不假,只用鼻子哼了一声,最后才道:“不是传言!”
惠应麟大吃一惊:“府台大人,你这是草菅人命。”
黄国华都被气笑了:“惠公子,你惠家不知道的法子,难道别人也不知道?行不行,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叶选这时在旁补刀道:“黄大人,无需试验了,我老师已经在松江府试验成功,活人无数,不像某些人家,接着瘟疫,敛财无度,将来断子绝孙也是应该的。”
惠应麟闻言大怒:“叶选,你駡谁家断子绝孙?”
叶选冷笑:“谁家囤积居奇,谁家断子绝孙。”
惠应麟骂道:“放屁,我叔祖说了,那是止吐泻、补津液的药材不多了,他也没办法!”
叶选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消息似的:“对也,对也,这样一来,你家玉徳堂赚得盆满钵满,富人们花钱消灾,皆大欢喜,皆大欢喜啊。”
话音刚落,他霍然起身,怒气勃发道:“那穷人呢?买不起你家三分五厘一剂药的穷人呢?”
“因为他们穷?所以他们该死?是不是?”
叶选“哈哈”大笑:“你知道为什么我不愿意拜在你惠家门下吗?因为——”
“你们都是一群衣冠禽兽!”
“你!”惠应麟此时气得手脚打颤,浑身发抖,指着叶选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旁边的叶宪虎着脸道:“选兒,够了!”
叶选冷笑撇过头去,不再看惠应麟。
惠应麟哆嗦着嘴唇,眼睛里已经湿润:“黄大人,不管你信不信,我之前已经问了叔祖,他说,这种所谓的灶心土救命,就是乡野郎中的法子,根本不是验方,不能轻易使用!”
“若是万一吃死了人,府台大人,我必写信给父亲,让他参你一本。”
作为松江土著,士绅一般都和官府最少保持表面上的礼节。
像惠应麟这般,直接要父亲弹劾本府官员,而且是知府掌印官的实在太少见了。
黄国华虽然心中对这小辈的狂妄已经腻烦透了。
但他久在官场,自要明哲保身,他强忍着怒气道:“惠公子,我实话于你说吧,这方子是松江府同知陈大人亲自送来的,说在松江府用了,效果很好,你若不信……”
他手一指冯之屏:“这位就是陈大人的幕友冯先生,你可以问他。”
惠应麟看了眼冯之屏。
冯之屏连忙道:“惠公子,府台大人说得都是真话,这法子由我家大人用了,而且《本草蒙筌》上亦有记载,你不信,可以回去问你家叔祖。”
惠应麟听到这更加迟疑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出来了,这小子应该是从家里听说了只鳞片爪的谈话,便着急慌忙找了过来,脑袋一热,觉得自己是为民请命。
但转念一想,不对啊,这小子还问了惠承嗣那老家伙,哦……知道了,原来,惠承嗣那老家伙把自家的侄孙当枪使呢。
等惠应麟走后,叶宪道:“惠家,哎,越来越……”
黄国华叹了口气:“惠家这么大的产业,究竟还是抵不过玉徳堂啊。”
冯之屏在旁见二人感叹,却听得云里雾里,好在有个“自己人”叶选,在旁解释了起来。
原来惠承宗死之前,儿子惠士奇便已经考中了进士,进京做官去了。
家里这一大摊子只能委托给弟弟惠承嗣。
他这个弟弟,在惠承宗在世时还算是靠谱。
但自从惠承宗死后,惠承嗣虽然代着侄儿执掌着宗族和书院等一大摊子产业,可但凡有点小利都朝自己那一房划拉。
因为他很擅医术,所以前些年开了间玉徳堂的医馆加药店,从此之后便常打着惠家的旗号,经营自己的生意。
听到这些后,众人唏嘘不已,想着惠家诺大的名声,如今竟然落在这么个人手里,真是令人唏嘘。
这边惠承嗣回家的路上,越想越觉得不对,陈凡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可能在这件事上开玩笑。
而自己的叔祖从小饱读医书,在医术上不敢说天下闻名,但在苏州府地界上,惠应麟知道自家叔祖绝对是其中翘楚。
“难道叔祖没看过那本医书?所以不知道这个方子?”惠应麟的心里还在为自家人开脱!
待他浑浑噩噩到家后,门子见到惠应麟回来,忙疾走两步,小声埋怨道:“少爷,现在外面不干净,到处都是染疫的人,您下次可千万别出去了。”
惠应麟并不搭他,而是问道:“我叔祖呢?”
“山长他老人家在书房,正跟宋堂长说话呢。”
惠应麟刚走到惠承嗣的书房门口,就听见里面宋堂长道:“山长,您说的是,这不摆明了是陈凡欺负人嘛!他自在他的松江府作威作福,为何这般好心,还要来救我苏州府。我看呐,他就是居心叵测!”
“前番收了祝咏,后又抢在我们前面收了叶选,所为者,不过就是看中我东南第一书院的荣耀和惠家的名头。”
“太小人了!”
惠承嗣“哼”了一声:“拿些民间偏方来,府衙竟也就问也不问散播出去,府衙那帮人也是酒囊饭袋!”
“就是!”
“你找些人,散些消息出去,就说官府是没粮了,所以才故意找了些没根据的偏方糊弄人!”
“放心吧山长,我现在就去办!”
在门外,原本一肚子问题的惠应麟听到这话,心里终于轻松了下来,原来,自己的叔祖并不是刚刚心里猜想的那般。
随即,惠应麟又为自己刚刚那般猜想自己的至亲之人而羞愧。
想到这,他赶紧趁着宋堂长出来之前离开,回到了自己的书房。
书房内,正好刘大受也在,他施了一礼道:“刘兄,看什么书呢?”
刘大受见到是他笑了笑:“东南大疫,我便随便寻些医书来看。”
惠应麟好奇道:“刘兄对医道还有涉猎?”
刘大受摇了摇头:“只是看过些医书,算不得涉猎。”
惠应麟顿时想起府衙中陈凡那幕友的说的话,于是便问道:“刘兄,你知道《本草蒙筌》吗?有没有这本医书?”
刘大受点了点头:“陈嘉谟的《本草蒙筌》?你怎么问起这个?”
“竟然真有?陈嘉谟是……”
“哦!新安县人,算是我半个乡党!”
连刘大受都听过《本草蒙筌》,惠应麟顿觉手脚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