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人开口就是挑衅,顿时让一众弘毅塾的学童大怒。
谢东阳道:“薛三,怼他,怼他!”
“就是,不吃馒头也要争口气!”
一众少年义愤填膺,自家夫子高中状元回乡,今天本应是个大喜的日子。
谁知半途杀出个不阴不阳的老家伙来,各种刁难夫子。
这也就罢了,如今这老家伙的两个弟子,其中一个比老家伙更赤果果的阴阳人。
天下谁不知道夫子不仅道德文章好,教授弟子也是在东南出了名的厉害。
老家伙找来两个弟子,上来就对夫子倨傲不以,还挑衅薛甲秀。
这是什么?
这不是镖局武馆上门来踢馆了吗?
这谁能憋得下这口气?
薛甲秀也是满脸涨红。
不远处的父亲薛梦桐不断朝儿子使眼色,示意他赶紧坐下。
别的小门小户不知道惠家的厉害,他一个进士官还能不清楚?
得罪了惠家,将来仕途上可就艰难多了。
而且保不准在场的哪位官员与惠家就有联系。
薛梦桐在这里担心儿子,但薛甲秀却初生牛犊不怕虎,丝毫不管父亲的暗示,瞪着惠应麟道:“对就对,有什么了不起。你再把刚刚那上联说来。”
惠应麟冷笑一声:“萤火争辉,敢问皓月,经义千卷可曾读破?”
初听这上联,薛甲秀觉得也就稀松平常。
但细品之下,顿时额头冒出了冷汗。
首先是句式,下联也必须跟上联一样采用四四七的三段式结构,这已经有了限制。
而且上联的三部分在逻辑上是递进的,萤火争辉是行为,敢问皓月是对象与姿态,经义千卷可曾读破事具体诘问的内容。
也就是说,下联同样需要构建出这种内在的逻辑关系。
而且上联以问句收尾,语气犀利,带有挑战性,下联若是太弱,就难免在气势上低了一头。
实在要以陈述句作答,则需要蕴含足够的底气和力量。
见薛甲秀紧张地满脸通红,半晌也答不出来,惠应麟淡淡道:“不过是信手拈来的上联,没想到名噪东南的弘毅塾学童,竟对得如此艰难,老师,让我对付这些家伙,简直是浪费时间。”
陈观闻言,毕竟不驳斥弟子的骄矜,反而抚须含笑,一副我看你弘毅塾,看你陈凡如何应对。
陈凡脸色终于沉了下来。
他自身的荣辱无所谓,但弘毅塾是他的心血铸就,岂能容人这般诋毁?
虽然此刻他心里已经有了下联,但偏偏不能告诉学生,不然就算赢了,也不是堂堂正正之举。
薛甲秀被所有人盯着,等着他的答案,众人目光的汇聚,让这个少年的心情愈发沉重。
“怎么?对不上?”惠应麟斜睇了一眼薛甲秀,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
薛甲秀涨红了脸,回身躬身朝陈凡一揖:“学生无用,对不上来。”
众人大哗,学童们更是脸涨红到几乎滴出血来。
陈凡用眼神阻止了想要起身的贺邦泰,随即温声道:“对不上来也无妨,没关系,甲秀,你坐下吧。”
薛甲秀听着陈凡温和的声音,眼中几乎要掉下泪来。
不远处的薛梦桐看到这一幕,既是轻松了不少,也心疼不已。
惠应麟哂笑道:“状元公文章自然花开独秀,但育人子弟嘛……呵呵!”
说罢,他朝陈观拱了拱手退了两步,站在刘大受身旁。
“胡闹!”到这会儿,一直作壁上观的陈观才假模假式、不痛不痒的道:“状元公乃是天子钦赐的一甲第一名,岂是你能点评。”
说罢,又朝陈凡道:“老夫这学生自小聪慧,不知收敛,倒叫状元公见笑了。”
陈凡确实见笑了,但他脸上不动声色,并没有发怒的意思,只是淡淡摇头道:“无妨。”
这时,那个叫刘大受的“老农”站了出来,恭恭敬敬朝陈凡一揖道:“大受见过状元公。”
陈凡看了看对方,心里有些古怪,自己的弟子马九畴,同样都是半百的年纪,同样都是书院的典签,同样都是秀才功名,这刘大受好像是陈观为了对标马九畴而专门找来似的。
刘大受躬身道:“刚刚听到诸位先生与老师点评状元公的文章,晚辈不才,也想阐发一下心中所思所想,伏请状元公允之。”
众人听罢哗然。
洪升点评陈凡的文章,那是因为他是儒林前辈,在东南士林很有影响力。
陈观能点评陈凡的文章,那是因为他是一省学政,又是朝廷大员。
王大绶和韩辑等官员能点评陈凡的文章,那是因为是陈凡家乡的官员,跟陈凡的关系都还算不错。
你刘大受点评?
你凭什么点评?
“你算哪根葱?你凭什么点评我老师的文章?”小胖子张祖胤本是个谦和退让的性子,到这会儿也实在是受不了了,忍不住起身怒斥。
“子可,不得无礼,状元公的文章岂是你等能点评的?就算你说得有道理,传出去还以为是我陈观授意。退下!”陈观老阴阳人了,一番吹胡子瞪眼,但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根本不是训斥的口吻语气。
刘大受果然没有退下,而是更加恭敬道:“状元公自然是天上文曲,我刘大受不过是愚者千虑,偶有一得,想请状元公和诸位大人听我一言,说得对与不对,都请诸位原谅则个。”
陈观转头看向陈凡:“状元公,你看……”
海鲤冷笑道:“演的好戏,文瑞,让他说。”
陈凡笑着点了点头,对刘大受道:“文章切磋,但讲无妨。”
面对陈观师徒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陈凡却始终能风轻云淡待之,就这份气度也让现场不少人心折。
刘大受恭敬朝陈凡一揖道:“国朝论经义者,以推状元公为大家之宗。转运工止能排当停匀,为三间五架,一衙官廨宇耳;但令依仿,即得不甚相远;大义微言,皆所不遑研究。此正束缚天下文人学者一徽墨而已。”
“陋儒喜其有墙可循以走,翕然以大家归之,三百年无能抗者之言亦出,能不令后人笑一代无有眼人乎?”
听到这话,就连一向沉稳的洪升也不禁勃然变色,而场中众人更是大哗,纷纷起身怒斥。
“刘大受,你乃何人,竟敢对状元公如此无礼。”
“放肆,你之为客,岂敢喧宾夺主。”
“实在是太过分了,竟然如此失礼,要是我是状元公,直接叫人将此狂徒撵出去。”
“断不能叫此狂吠之人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