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铁蛋老汉,那是标准的农民形象。
一双深陷的大眼镶嵌在黝黑的脸庞上,就看那一身健康的太阳色,都能断言他这辈子,是个没少在农活上掏力气的人。
高挺又有肉的鼻梁,从算卦的习语上来看,怎么都应该是个有福之人,大半辈子过去了,至于福从哪一年开始,我爷爷的没有告诉他,他也不知道,福分至今没有下落。
郁郁葱葱的鼻毛比年轻时有过之无不及,争先恐后地探出头来。
怎么看年轻时候都应该也是个“俊后生”,却抵不过时间的摧残。
照他的话说,现在又不相亲娶媳妇了,又不是大老板,打扮恁好干啥?
祖祖辈辈都是土里刨食的土老冤,有饭吃有活干,再有个零花钱,还想要求啥?
是的,他们就是从苦难中走过来的一代人,更加珍惜现在来之不易的生活。
七十年代,改革春风吹满地,他无缘贷款开厂那就算了,本来自己文化也不高。
据说这两年物价上涨,镇里里乡下的白菜都涨价了,他也算是突发奇想,别人吃肉咱喝汤,总要给乡下老头一个小机会吧。
他想,这种白菜是最适合他的。
虽然价格不高,但是白菜好打理,易成活,是种菜的首选。
道理是直的,但路却是弯的。
他怎么都没想到,后来竟被同村的大胆哥,吓破了苦胆。
就在上个月,铁蛋老汉看着地里绿油油的白菜越长越大,一丝担忧上了心头。
他深深地吸了几口烟,眼看烟头都快烧着手了,丢掉烟头,用千层底的布鞋一拧,烟头的火星瞬间消失了,只剩下一股子青烟从他的脚下慢慢飘散。
这不行,我得到菜地看着。
每个村或者邻村总会有几个不主贵的人,别被偷了。
说干就干,很快,白菜地的旁边就有了一个草庵子,铁蛋老汉就在草庵下铺了一张床。
周边和别的田地相比没有什么两样,只不过这些年村东头的地里,多了一些新添的坟头,还有的在周围栽了些许松柏。
对于胆子小的来说,委实有点瘆人。
这一天,铁蛋老汉像往常一样,吃了晚饭喝过茶,悠哉游哉地向菜地走去。
忽明忽暗的烟头像鬼火一样,一闪一闪,闪得很快就只剩下烟头了,头顶略有一层淡云的夜空,朦胧的美如诗如画。
他踏着如水的月光向菜地走去,泻在白菜地里的月光,在一层薄霜的反射下,绿油油的白菜,像从牛奶里捞出来一样,又像蒙着一层轻纱的碧玉。
刚过了半夜,大胆哥下夜了。
他把事先准备好的白布蒙到头上,趁着月光故意制造出来一些动静。
铁蛋老汉一醒,他第一反应就是,这动静不是谁从这里路过,就是刺猬偷吃白菜的声音,等他仔细观看庵子外边的动静,我的个老天爷,不得了了。
菜地里怎么有一个飘忽不定的幽灵!
他起身把头探出想看个究竟。
这时大胆哥知道第一步目的达到,知道铁蛋老汉已经醒了。
他就慢慢地腾起身子,缓慢地每蹦一次,都向铁蛋老汉的草庵子靠近一步。
每蹦一次,他都往上伸开一点佝偻的腰肢。
铁蛋老汉顿时吓得六神无主。
他想,我一生不曾做过亏心事,这是得罪了哪个冤家?
此情此景,果然跟老辈人讲得不差毫厘,有的鬼会愈来愈大,有的鬼会越来越小。
如果我跑,现在是两腿发软。
如果我不跑,他会不会伤害我?
想到这里,铁蛋老汉不敢再看这越来越大的鬼魂,就拼命地用两个手捂住头部,屏住呼吸,静等黎明的到来。
听说鬼怕鸡叫,鸡叫后鬼就消失了。
吓出了一身冷汗的铁蛋老汉,盼星星盼月亮地终于等到了鸡叫,他缓了一口气。
轻轻地掀开被子,连忙穿上鞋子,兔子一样地往家里奔去。
第二天,家里人就问他,今天怎么回来那么早?
老汉狠狠地抽了一口吸了一半的烟,接着一声长叹,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脱落了几颗牙齿不兜风的嘴,缓缓地说道:
“我丢他亲娘了,昨晚遇到鬼了,开始看着还不大,一会蹦到我附近的时候越来越大,跟老辈们描述得一模一样。”
“就算全部的白菜都被偷,就算全部的白菜都烂到地里,我是不能再晚上去看菜了。”
说起来话到现在舌头还捋不直的铁蛋老汉,表示了自己再也不晚上去看菜的态度。
这万一要是遇上恶鬼,昨晚命就没了。
孩子见此,也同意了老汉的意见,是的,白菜再重要也没爹的命重要,这点还是能够掂量得清楚的。
这事很快就传遍了村里,昨晚铁蛋老汉在东地见鬼了,越传越邪乎。
各种版本在不同人的嘴里讲得玄乎其玄。
大胆哥听了铁蛋老汉的话,嘴角一丝坏笑,竟然有点后悔。
本来就是开个玩笑,结果……他自己也承认确实这次玩笑火候有点过了。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这世间哪有什么一成不变的东西?
虽然铁蛋老汉被吓住了,因白菜地闹鬼的事情,就连最胆大的贼,也不敢对铁蛋老汉的白菜有念想了,一颗都没有丢。
让我不禁感叹:“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这件事在村里百姓的嘴里,就像一阵子麦秸火,呼呼隆隆地烧了一阵子。
又在长舌的村妇嘴里活蹦乱跳了一阵子后,一切又像村后那条小河的流水一样,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但在铁蛋老汉心里,他吃了秤砣铁了心,贵贱夜里他再也不敢去菜地里看菜了。
传说,人活的就是这一口气的事,人和鬼最大的差别就在这。
倘若这人死了,活着的这一口气咽不下去,成了鬼会把这没有咽气的事再去完成,这就会搞的鸡犬不宁,人心惶惶。
前几天,在村子东头边上的一户人家,死了个人,死的是这家的女人,名叫王小薇。
按村里的习俗,棺材一般在家中停放一周,亲戚朋友来帮忙安葬。
要说这也就是个很普通的事,乡里乡亲的,帮忙安葬的事多了去了,村子又小,基本上谁家一死人,全村都来了。
可这次的事情却有点和往常的有点不一样,到底是哪里不一样,还得从死的这个女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