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父亲像审讯犯人一样盯着我
吴叔叔笑着走了,出门时又说了一句:“你庙生做作业蛮认真的,不错。”
“嗯……“父亲应了一声,我看到他的脸色阴了下来,吴叔叔夸我,他怎么不高兴呢?我没弄清楚是这么回事。
他走到桌子边,鼓起眼睛瞪了我以眼,说:“你——做的好事,你知不知道?”
我做了什么?为了能跟父亲星期天一起上山挖葛根,我这两天一直在家里做作业啊。我望着他说:“我没做什么‘好事’啊。我就在家里做作业。”
“你还犟嘴!那天黑了,你放学做了什么?嗯?!”
“没做什么,我放学就回家了。”
“你经过大伙房没有?”
“从那里走过。”我老老实实地回答父亲的问题。
“只是从那里走过?”父亲的饿声音大了起来。
我想起来了,那天在大伙房的后门,一个犯人给了我一块高粱粑。可我不敢对父亲说,他以前就给我还有我大妹说过的,不能吃犯人的东西,他们的口粮是定量的。一想起这事,我就开始后怕起来,今天的日子不好过了哇……
“你是不是拿了一块高粱粑?”父亲像审讯犯人一样盯着我。
“是,是……是哪个炊事员的犯人给,给,给我的……”我一害怕,就说得结结巴巴的。
“你不知道不要?!”父亲看来发了火,“你这个贱骨头!”
我当时还觉得一块粑少了呢,怎么能不要呢?!我爸爸以前对我说过的话我也晓得,可是当一见到高粱粑的时候,我就什么都忘了,只想早一点把那块粑吞到肚子里去。别说只有一块,就是给我二块、三块,我也照样很快地吃到肚子里去啊!现在父亲说到这事,我还能说什么呢?只是哭着回答:“当时,当时,我的肚子特别的饿……”
我爸爸满脸威严:“你饿,那些犯人的肚子就不饿?”
我没话答应他了。记得父亲以前对我说过,犯人也是人,他们犯得是国家的法,不能虐待他们,对他们要实行人道主义。我现在知道自己做了错事,可是,如果有人在那个时候看到有一块高粱粑在眼前,恐怕是没有人不会不伸手去接过来的。
“你晓得你自己饿,但是你想过没有,那些犯人是大人,他们每天要下矿井,或上到炉子上去干活,他们比你更饿。你吃了一块,他们当中的人就要少吃一块。”父亲像余老师给我们上课一样,不快不慢地说着,“我开始不晓得到这件事,今天下井,听说他们一个小组的犯人昨天在监号里少了一块高粱粑打架,而一个犯人被打伤了,没有下井。上午的出矿量手了影响。我一再追问,一个犯人说那天晚上大伙房少给了一块高粱粑,一个犯人没吃的,就打起来。我上来到大伙房一查,才晓得让你给吃了。你看看,这事……”他出气也粗了,“这事叫我多难处理啊……我只好叫大伙房补了那个犯人一块,又从小伙房将我的定量的一天的米给了大伙房。你那一块粑顶我们一家一天的定量啊。”
我一听,泪水就不断的流,像那上学路边小河里的水一样。当时为了一块粑,没想到闯下这大的祸。我再没心思做作业了。
父亲望着我,脸色有些缓和,说:“这也不能全怪你。你才七岁啊,是个细伢,晓得几多事?那个犯人给粑你吃,说穿了,是为了巴结我。再说,你肚子饿了,不接那块粑,是不可能的。不过……你这回算是得了个教训,就是!”他很严肃地看了我一眼,“以后不管是什么情况,都不能接犯人给的吃的东西!你要给我牢牢记住!嗯?!你听见没有?”
我像得到大赦一样,马上点头,说:“我记得了,我晓得了!”
“都怪国家的经济形势不好,又遭到自然灾害……”父亲叹了一口长气,“不然,不会出现粮食这样紧张的情况的。也苦了你们这些细伢啊……”
我以为我爸爸要狠狠地打我的。没想到父亲并没有打我的屁股。我那颗狂跳不已的紧张的心又平静了下来。我又开始做起作业来。
到了星期天,父亲一大早就起来,到队部去了。和吴叔叔和其它干部商量了一阵工作,又到炼硫磺的炉子走了一圈。回来很简单地喝野菜汤,吃了两个野菜粑。然后带我上山了。临走,妈妈将几个野菜粑塞给我,说:“带到山上去吃。“太阳刚刚露出半圆的黄红红的脸来,像一个很好看的蛋黄一样。一看到这出山的太阳,就想到了鸡蛋,好久没有吃鸡蛋了。我兴致勃勃地跟在父亲身后,吃力地在山路上走着。两边的野藤从岩石边垂下来,像一条条绿色的长辫子一样吊落在路边,有的藤上划开着淡蓝色的小朵朵的花,几只蜜蜂发出低沉的“嗡嗡”声,很勤快地在花丛里飞来绕去的。看来是在寻找它们的早餐吧。几只长着蓝色、红色和黄色羽毛看起来很漂亮的鸟儿在一丛丛的刺丛中时而飞起来又时而落下去。它们飞起来时,像几只彩球样在空中飘舞。不时有几只山蛙从路边探出头来,很警惕地看着我的不断走动的一双小脚,又一下子蹦得老远,像躲避我似的,悄然落到几米远的草丛里去了。山中不是传来“咕咕”的叫声,像是在吹号,又像是一只鸟向另一只鸟发出什么信号样的。山上确实比家里好玩多了。我终于上山来了,连口气中都有一股很清香的味道。
路边山涧里长出很长很长的草来,叶子上还托着一些晶莹透明的露珠,在太阳光的照射下,如同宝石样在闪光。那山泉顺着山崖像一块湿布样在无声地流淌。我伸出舌头贴在石头上,清冽的山泉水像糖水样自然而然地流进了我的口里,很能解渴啊!转了几个弯路口,我看到山坡上初熟的山楂显出了淡淡的红色,还有是黄颜色的,很悠然地挂在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