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夏天明亦始终随着小诺的目光盯着电视屏幕,好似半天都不动一下的样子,许长安凑过去关切问:“外公,你是不是累了?要不要去房间休息休息?”
夏天明转头看许长安,眸子里有明净的和蔼,看不出一丝异样:“也好,我去睡一会儿,你们好好玩。”
夏天明走后林静静将小诺抱进自己怀里,仍旧跟许长安继续之前的话题。
俩人聊着聊着又聊到小诺的身上,许长安说生小诺的时候自己真是受了大罪了,疼得都立即想不生了。
小诺的目光从电视上抽回,落到许长安身上,忽然一本正经说:“妈咪你说谎,你明明说过生小诺的时候一点儿也不疼。”
许长安一噎,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林静静笑的夸张,摸着小诺的脑袋夸个不停,小诺又转过头,注意力又全被电视里的剧情吸引去了。
许长安对林静静吐了吐舌头,又淡淡说:“我生小诺的时候木泽哥全程隔着帘布陪护的,所以想到这一点,我其实一点都不疼。”
林静静定定瞧了瞧许长安瞬间变得抽离渺远的目光,心口忽然略过些许心疼。
“君木泽待你这般好,你其实也是很幸福的!”林静静说着忽然话锋一转:“我生小骨头的时候也一定要让曲溪全程陪护!这样说不定也不那么痛了。”
林静静忽的又转头,一脸幸福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孩子的小名已经取好了,就叫小骨头!”
许长安看着一脸幸福的林静静,忽然张开双臂抱住她,动情说:“静静,你能这么幸福,真好!”
看看时间已经挺晚了,许长安催促小诺关掉电视去睡觉,把小诺哄睡着之后才回到自己房间,林静静穿着许长安的睡衣正盘膝坐在床上翻看着许长安放在桌上的笔记本。
这本笔记本,恰恰正是君木泽留下的那本遗物。
许长安走到床边坐下,有一定软度的床垫往下陷了陷,林静静抬头再看向许长安时已是双目晶莹,满脸泪水。
林静静感觉到许长安到了身边,忽然一把抱住许长安的身子,哭腔将她的声音都显得有几分撒娇和呢喃。
“安安,君木泽他……死了么?”
君木泽葬礼不久,许长安独自整理他的遗物的时候,从抽屉里翻出来这个笔记本。
本来没打算打开,却被一阵突兀的风吹乱了书页,从中飞出一张画像。
许长安捡起来看时,发现那是自己抚着独自兀自笑得很慈母的样子,旁边还有一句配字:诺儿离预产期还有五天,你笑容如云霓,我多想那真是属于我的。
许长安心中一阵颤然,有什么突兀猛烈地冲击着她后知后觉的神经,她颤抖着双手翻开那黑色封皮的空白纸张的笔记本。
里面一张张,从初见B城巷陌,君木泽路见不平,到前几日君木泽生命终结前的最后一张笔迹有些扭曲的半成稿。
许长安的泪奔涌而下,在这一瞬,许长安心里眼里全是君木泽隐忍清浅的眸光和笑容,他从来对自己礼貌地甚至有些见外,却原来……却原来自己从未有一丝了解他!
一张许长安笑脸的画像:你的笑容很美,我在想得多完美的人才能有资格拥有你?其实,我多想是我……
许长安的背影:长安你在哪儿?若能重来,我愿失去一切换能守在你身旁。
两人在洛杉矶重逢初见时许长安低头看书的样子:长安,再见到你了!我简直无法表达自己的感激和喜悦。
许长安穿婚纱的样子:我们结婚了!我们结婚了!我们结婚了!
许长安问君木泽病情时皱眉的样子:安儿,我并不想瞒你,我其实多想和你白头偕老……
许长安拥着小诺熟睡的样子:安儿,此刻能这样看着你,我就知足了。愿今后永夜不昼,给我时间将你的脸每一抹细纹都好好镌刻。
倒数第二张是许长安稍有些变形的笑脸和歪斜的字:安儿,原谅我这次把你画得这么丑,也原谅我要先走一步了。
最后一张是一对草草画就的戒指,还有一句让许长安最终泪腺崩溃的话:安儿,爱你,是我此生最大的秘密。
许长安将笔记本牢牢抱在胸前,在再也没有君木泽的空荡房间里失声痛哭。
她一直以为,一直以为君木泽只是把她当妹妹,做的一切无非是处于兄妹情谊在帮她,只是……
当这个笔记本将君木泽一直用力压制的所有无限有别于兄妹情的感情曝露,许长安终于了悟,君木泽对自己,绝非有恩这么简单。自己不仅欠他恩,还欠他情。
恩能还,可是情却无法还。
许长安晃晃脑袋,将心里的无数念想压下去,将林静静的身子撑起来,轻柔地拭着她脸上的泪痕,强忍着被林静静带出的悲伤:“是啊静静,我到现在还没怎么习惯没有木泽哥的生活。”
林静静拉着许长安的胳膊,认真问:“安安,我要听你跟君木泽的故事。”末了又自我确认般加上一句:“完整版的。”
许长安盯着林静静的眸子看了一瞬叹了口气,才悠悠开口,简单叙述了这个短暂又漫长的故事:许长安同君木泽结婚之前的事情就省了,这些林静静通过曲溪都大致了解清楚了,许长安主要说的是她跟君木泽结婚以后的事。
当初许长安答应嫁给君木泽之前不小心看到了君木泽的病历,知道他病入膏肓的病情,一直本着自己嫁给君木泽了,也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好好照顾君木泽了,谁想到结果竟然从一开始就反转过来了。
不过生活中许长安看不出君木泽有什么病症的预兆,除了他的脸色一年四季几乎都透着一种惨淡的青白之外,别的跟正常人根本无二致。
但许长安并不是因为看不出君木泽的异样就放松了警惕,她一直知道君木泽的病,一直都放在心中,私下里还找夏天明商讨过好些回,但每次得到的却都是夏天明宽慰自己的话。
直到有一次她被夏天明敷衍急了,一方面又非常想知道君木泽病的线索,声音稍有些严厉地正色问夏天明,夏天明才正经认真回答她,但答案还是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泽儿他若想让你知道,自然会告诉你,不告诉你是因为他心里有谱,你相信他就好,问我总是不顶事的。
话虽然模棱两可,但许长安以后却也再没因为这个事儿私下去找过夏天明,却也一直没有挑明了问君木泽关于他的病症。
这个问题纠缠了许长安两年的时间,当她终于觉得君木泽不是心里有谱不告诉自己,而是心里完全没谱才不想告诉自己的时候终于打定主意要去问君木泽清楚。
而彼时,君木泽也已彻底明白了自己的病再也无法继续拖时间,也打算对许长安和盘托出。
那个时候,君木泽的寿命就已经只剩下不到一年的时间了,君木泽跟许长安说着这事儿的时候始终浅淡微笑着,温柔得为许长安拭去夺眶而出的泪。
许长安是没有立场发怒的,君木泽的生命已垂垂朽矣,自己再怪他不跟自己说清楚还有什么意义呢?
许长安接受了这个现实的时候立即将两人的角色对调过来,变成许长安无微不至地照顾君木泽,而不再让他受一点辛苦。
彼时,小诺才两岁。
许长安自跟君木泽结婚就不曾尽过做妻子的义务。君木泽从不跟她谈及这个问题不说,就连许长安觉得自己该付出这些而向君木泽暗示好几回的时候,都被君木泽一笑转了话题,或者干脆在她额头轻轻地礼貌地吻了一下算是回答。
几次之后,许长安就再也不做这方面的尝试了。她觉得君木泽娶自己只是为了让夏天明高兴,好了了夏天明这么多年来唯一的心愿,正好小诺的存在也同时满足了夏天明渴望抱孙子的愿望,这一切都满足之后,他们二人就完全没必要再行夫妻之实了。
君木泽只是把她当妹妹看待,对自己的妹妹,他只有照顾体贴,却万万是不能有占有的。
许长安一直这么想,直到君木泽的生命终于走到尽头,许长安在家里收拾君木泽的旧物,翻到她从没动过的书柜最底层的抽屉里的笔记本时,终于明白了君木泽一直以来的苦心积虑。
彼时君木泽的葬礼刚过,许长安还一身黑色丧服,她早早将还没满三岁的刚牙牙学语的小诺送去夏天明那里照看,自己则独自担起了君木泽葬礼的一切事宜。
夏天明年纪大了,她怕夏天明白发人送黑发人伤心过度,葬礼就直接没让夏天明参加,饶是如此,夏天明还是由于悲伤过度被被送进了医院,出院之后就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若不是刚学会走路的小诺整天绕着他膝下承欢,许长安真担心日渐枯槁的他受不住追君木泽而去。
许长安说道这里顿了顿,似乎努力忍了忍泪意才接着说:“我在收拾木泽哥遗物的时候发现了这个笔记本……我欠他太多太多,多到我无从还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