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皎洁，银白色的大众在月光的余晖里越发白晃晃。莫亦齐从筒子楼里出来，见莫芳丽在车边点了根烟，就要上驾驶座。他叫住她，忙道：“姑妈，我来吧。”
莫芳丽愣了一下，让开。莫亦齐坐进驾驶座的时候，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提醒她：“姑妈，你还是少抽点烟吧。”
自莫芳丽出狱之后，莫亦齐就见她烟不离身，一天一包烟还算少的。莫芳丽从来不注重这些，才四十多岁就形如枯槁，粗糙的头发没有一点光泽度，简单用一根银色的发簪盘起来，看上去没有一点精气神。
莫芳丽被莫亦齐一提醒，一顿，指尖的香烟刚点上，冒着寥寥的白烟，在夜色里分外明显。她眯着眼抽了一口烟，香烟已经成为她生活中的一部分，即便她有意减量，烟瘾也会让她控制不住想去抽。
莫芳丽夹着香烟上了车。她打开车窗，手指搁在窗沿上，点了点下巴，示意了一下莫亦齐，嘶哑的声音如同已经毁坏的声带，听上去特别难听。
“开车，大人的事情别管。”
莫芳丽淡漠的眼神在莫亦齐的脸上轻轻掠过，并没有将莫亦齐的话放在心上。
莫亦齐手一下子握紧了方向盘，低声道：“叶莺的事情，也不用管吗？”
莫芳丽手一滞，眉头一皱，看向莫亦齐，眼里一时间情绪流转，狐疑、不安、还有阴沉一下子在莫芳丽眼里一闪而过。
她沉了眼，情绪依旧压抑着，没有外露：“你这是什么意思？”
莫亦齐一字一句道：“叶莺不是你的孩子，不是吗？”
这话一说出口，莫芳丽指尖的香烟没夹稳，直接掉到车窗外面。
巷子里，一辆路过的车打着车灯开过这里，明亮的白色灯光照在莫亦齐和莫芳丽的脸上，将两人的表情照得一清二楚。
莫芳丽阴沉沉地看向莫亦齐，脸上几乎是冷戾与不快：“你上哪听到这件事的？”
“从哪里知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能再伤害叶莺。”莫亦齐说，“既然叶莺不是我们家的孩子，你就没有理由再去伤害她。”
莫芳丽冷笑一声：“所以你提出要和我一块儿去接叶莺，就是怕我伤害她？”
莫亦齐抿了抿唇，没有否认。
他手指紧紧攥着，直言道：“你做过的事情你自己清楚，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你在威胁我？”莫芳丽脸上的冷笑都收敛了起来，“你凭什么威胁我？”
莫芳丽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一种压迫感。本就是穷凶恶极之徒，又在监狱里呆过这么多年，身上那种感觉会让人不自觉地冒冷汗。
莫亦齐就感觉自己额头上发着细汗，他并非不怕莫芳丽，只是平日里和她的接触很少，她又一直不苟言笑，多数时候都是沉默的。这种沉默给莫亦齐造成了短暂的假象，以为只是几句忠告，不会有很大的问题。
可说出口后，他发现他错了，但这不能改变他说出这些话时的初衷——为了不让莫芳丽牵连到他们家，他必须和她说清楚。
莫亦齐下意识咽了一口口水，干涩的喉咙让他说话都艰涩。莫亦齐说：“不是我威胁你，这是徐先生特地让我带给你的忠告，你伤害叶莺的事情徐先生他都知道了，你现在最好不要去触他的霉头……”
莫亦齐见莫芳丽不说话，以为她在担心徐予规会派人给叶莺出气。他解释道：“徐先生既然让我看着你，自然也是不想再次激化矛盾。叶莺的事情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徐先生也不让我说。”
莫芳丽却有些不懂徐予规的意思。
不把叶莺的身份暴露出来，是不打算把叶莺带走吗？
莫芳丽有些疑惑：“他在做什么打算？”
莫亦齐也不知道徐予规是什么意思，有钱人的心思他猜不透，但既然徐予规没打算把叶莺的身份暴露，也就等于叶莺自己是不知道这件事的。
他们依旧可以把叶莺当家人，甚至可以把叶莺带走，带到徐予规找不到的地方。
说起来，叶莺亲生父亲的死和徐予规有关，莫亦齐想，他们在一起不会幸福的。
“既然徐予规没想暴露叶莺的身份，你的女儿就是安全的。”莫亦齐顿了一下，“既然她安全，姑妈你也不用一直惦记着，就给表妹一点关爱吧，她其实……也很好的。”
莫亦齐说：“只要表妹不出现在他们面前，真的表妹依旧可以继续当她的千金大小姐，有大把的人关心她呵护她，不用你操心。”
也不知道莫亦齐哪句话说动了莫芳丽，莫芳丽忽然间抬起眼来。
一天到晚涣散没有精神的眼睛忽然间就好像亮起了光，她喃喃道：“是。”
没有叶莺，陆晚就能继续当她的千金大小姐，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威胁到她。她依旧可以享尽所有荣华富贵，达到别人几辈子都达不到的高度。
只要，没有叶莺。
莫芳丽死而复生的表情让莫亦齐以为自己已经将她说动了，他暗地里松了一口气，面上表情也缓了缓。他启动了车，边挂挡，边说：“我们等会儿去徐宅，我把叶莺约出来，姑妈你记得和她道歉，想办法让她自动放弃徐予规，跟我们走。”
莫亦齐很有把握：“叶莺这人吃软不吃硬，一直以来里还是很期望你能对她好的，所以到时候态度软一些，说些好话，一定能将她说动。”
“只要她愿意跟我们走，后面的事情就是水到渠成。”
是啊，水到渠成。
莫芳丽这样想着。
车前窗一闪而过的车灯，昏黄的路灯照在眼睛里如同走马灯，将她当初的孤注一掷又回忆了起来。
那种坚决和破釜沉舟的勇气，那个夏日淌了一身，将衣服都淌湿了的冷汗，面对言笑晏晏、待她极好的陆青妍的罪恶感和爽快感，知道自己的孩子不会再步入自己后尘的解脱感。
莫芳丽给自己下了军令状。
只许成功，不许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