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猴王一口气地追问:“哦,此处便是灵台方寸山,山中就有斜月三星洞,那须菩提祖师便在洞中?”
樵夫平静地点头。
“那祖师一定是神仙啦!”猴王万分激动,积年的辛苦在此刻似乎一扫而空。
“未必是。”樵夫仍不以为然地摇头说,“他现在正领着徒弟们修缮被洪水冲毁的下山道路,如果他是神仙,使法力将那洪水移到别处也就罢了,何苦费心费力地亲自动手修缮道路呢?”
猴王蓦地一听,觉得有些道理。可又一想,既然来到了这灵台方寸山,哪能不拜见一下这须菩提祖师呢?他便开口问:“去那斜月三星洞,可是从您那来路走?”
“正是。不过,道路已被洪水冲毁,十分难走,你从西走可绕到山背后,那里有条小路,也通往斜月三星洞。那条小路未被洪水冲毁。”樵夫给猴王指着方向,热心地说。
猴王沉吟了瞬间,心想,拜师是件光明正大之事,岂可从山背后走小路?他就冲樵夫拱了拱手说:“我还是愿走那山前大道,多谢您指点道路!”
那樵夫也未再多言,跟猴王拱手而别。
猴王向山上走去。刚走出几十步远,就见道路被洪水冲断,他可一跃而上,踏到那上面的道路上,可普通人就万难前行了。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到路旁搬动石头,去修补这道路。
等修好一段路,猴王直起身子,抬手擦汗,却恍然想到,那须菩提祖师果有能力将那洪水移走,他会这样让洪水移害他方嘛?!他心里一下释然了。
猴王不急于赶路了,而是边修复道路,边向上行进。他虽然身轻力大,但山路损毁严重,修起来十分艰辛,等天黑了,他尚未看到斜月三星洞。他曾数度想蹦跃而上,去见那仰慕已久的须菩提祖师。可总觉得这样去见祖师,太过轻佻,只好按压下迫切的心情,接着修路而上。
夜晚,猴王也只小憩了一会儿,又接着修路而行。等到天光大亮,他已来到了半山腰上,上面的路原本陡峭,现已被洪水完全冲毁。猴王只好接着埋头修路。
不知过了多久,从山上忽然下来两位童子,看到修路的猴王都有些吃惊,那年长一些的童子直言不讳地问:“你是何人?我们怎么从未见过你?”
猴王见这两位童子都丰姿英伟,象貌清奇,比寻常俗子不同,暗自猜测,这一定就是那祖师的徒弟。他便客气地冲他们俩拱了拱手说:“二位仙童可是须菩提祖师的徒弟?”
“仙童不敢当,我们倒的确是祖师的徒弟。”年长的童子认真地回答。
“哎呀,我总算找到你们了。”猴王长出一口气说。
“这话从何说起?”年长的童子不解地问。
“我是从那万里之外而来,历经千辛万苦,特意来此拜师学艺的。”猴王激动地说,喉头几度哽咽。
“嘻嘻嘻……,怎么,你想拜我家祖师为师?!那……那不是痴心妄想嘛?!”那年幼的童子耻笑弯了腰,心直口快地说。
“怎么就是痴心妄想?”猴王不禁悻悻地质问。
“且不说你的慧质灵根,单你这猢狲样儿,我家祖师就万难收你为徒。”年幼的童子干脆地说。
“祖师总不会以貌取人吧?!”猴王竭力克制着内心的失望,转向那年长的童子,期待地问。
“我家祖师从不以貌取人,但有着严格的收徒标准。”那年长的童子严肃地说。
“是啊,想拜我家祖师为师的人很多,没有标准限制的话,那这灵台方寸山恐怕是盛不下的。”那年幼的童子抢着插进话来,“这首要标准嘛,就是相貌周正。”
“这灵台方寸山山川秀美,我家师父若收一个丑陋之人为徒,恐怕有负这山山水水。”那年长的童子补充道。
猴王听后,神情黯然,内心却有些不解,自己一路打听而来,几乎无人知道这灵台方寸山,更别提那斜月三星洞,及须菩提祖师,怎么会有如此多的人想拜他为师呢?!他忍不住开口问:“我从那万里之外的东胜神洲而来,一路之上,鲜有人知道祖师,怎么会有如此多的人想拜他老人家为师呢?”
两位童子同时笑弯了腰,年幼的童子抢先说:“那些凡夫俗子怎会知道我家祖师?”
猴王闻言大喜,急忙追问:“这么说来,只有仙家才知晓祖师的名头?”
两位童子略一沉吟,那位年长的童子开口说:“他们是不是仙家,我等并不知晓。我只见但凡来拜访我家祖师的都头顶霞光、足踏祥云。”
“那他们一定都是腾云驾雾而来,祖师何苦修缮这山道?”猴王转着眼珠问。
“但凡来拜访我家祖师的,都是从山脚下,循着山道,拾阶而上,一步步地来到我们斜月三星洞门前,我还从未见谁腾云驾雾而来。”那年长的童子矜持地说。
“哦,那烦请二位仙童领我前去拜见祖师。”猴王躬身恳请道。
“嗯……,”那年长的童子略一沉吟说,“我家祖师正领着我的师兄弟们从山上往山下修路,你若一直往山上修路的话,一定能遇上祖师。”
猴王一听对方说得在理,只好按捺住迫切的心情,低下头,接着修路。那两位童子下山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猴王冷不丁一抬头,看到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正率领着一群童子,往山下修路。不问可知,那老者一定就是须菩提祖师。猴王原以为,那祖师只是指手画脚地指挥弟子们修路,不曾想,他居然亲自搬石垫路。猴王本打算立刻奔到祖师脚下,跪倒拜师,可见祖师一门心思修路。他只好又压抑了迫切的心情,依旧低头修路。
很快,山上山下的路接通,浑为一体。那老者才拍了拍手上的浮土,上下打量了猴王一眼,平静地问:“这位壮士是何方人士呀?”
“师父,他是来拜您为师的。”刚才下山那两位童子刚好返了回来,那位年幼的童子抢先说。而在他说话的同时,猴王已跪在了祖师的脚下,他到了嘴边的话,倒被童子抢先说了。
众童子一听说猴王是来拜师的,都露出了不屑的笑容,纷纷交头接耳地低声议论。
“你等因何喧哗?”祖师不动声色地问。
众童子立刻安静下来。仍是那位年幼的童子抢先回答:“我等笑这人不自量力,竟要拜您为师。”
“他何曾说过拜师的话?”祖师微皱了眉头问。
“弟子的确是来拜您为师的。”猴王连忙说,并一个劲儿地磕头。
众童子夸张地都笑弯了腰。
“你等何故发笑?”祖师不悦地问。
山上顿时一片沉寂,刚才那位年长的童子迟疑了一下,才低头回答:“刚才在山下,弟子已对他说过师父的收徒标准了,可此人仍要拜您为师,是有些妄自尊大。”
“你等是想让我将他拒之门外了?”祖师缓缓地问。
猴王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但他只能不停地给祖师磕头。
众童子默然不语。
“那我等以后,还怎么能够心安理得地踏上他修的一半山路?”祖师接着问。
众童子一时无语,还是那年幼的童子抢先开口:“修路是他自愿的,我们师徒并不欠他什么。”
“哎,你何出此言?”那年长的童子瞟了年幼的童子一眼,厉声说,“普通人尚知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何况我等?”
“对,对,应当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众童子沉吟了片刻,纷纷说。
那年长的童子见众人的态度越来越鲜明,便冲祖师躬身说:“弟子恳求师父破例收他为徒。”
“对,应该破例收他为徒。”众童子纷纷赞同。
祖师嘴角略过一丝欣慰的笑容,然后,平静地说:“万事总有破例时,但理由嘛一定要先公后私,令人信服。”说完,转身走向了山上。
众童子簇拥起了猴王,跟在了他的身后。
猴王跟着祖师,向山上约行了七八里路,忽见道旁树木幽深处果然出现了一座洞府。猴王仔细观瞧,只见门前树木葱茏,百鸟啼鸣,门旁立一块石碑,约有丈余高,三尺多宽,上有一行十个大字,正是“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猴王喜上眉梢,想到自己寻找此地的艰辛,眼睛还湿润了。
祖师领着众弟子推门而入,进入了洞府的正厅。这正厅宽阔幽深,陈设虽然简单,但处处透着庄严典雅。祖师在正中的一张宽敞木椅上落座,弟子们侍立两旁。猴王整衣端肃,抢步向前,再次跪倒在祖师面前,真诚地说:“师父!师父!弟子志心朝礼!志心朝礼!”
“你是哪方人氏?且将乡贯姓名说明白,再拜。”祖师威严地说。
“弟子乃东胜神洲傲来国花果山水帘洞人氏。”猴王如实回答。
祖师听后,微皱了眉头,厉声道:“看不出,你竟是个撒诈捣虚之徒,来这里修什么道果?!”
猴王赶忙不断地磕头道:“弟子是老实之言,决无虚诈,决无虚诈。”
“你既老实,怎么说东胜神洲?那去处到我这里,隔两重大海,一座南赡部洲,如何就得到此?”祖师冷冷地质问。
“弟子飘洋过海,登界游方,有十数个年头,方才访到此处。”猴王急切地说。
“这样说来,倒是有可能的。”祖师缓和了表情说,“那你姓什么?”
“我无姓氏。”猴王实话实说。
“那你父母原来姓什么?”
“我无父母。”
“既无父母,想是树上生的?”
“我虽不是树上生,却是石里长的。我只记得花果山上有一块仙石,其年石破,我便生也。”
祖师听后,欣喜地说:“这么说来,你倒是天地生成的。”
猴王点头,众童子啧啧称奇。
“我与你取个姓氏,你可愿意?”祖师和蔼地问。
“当然愿意,当然愿意。”猴王连声说。
“你模样像个食松果的猢狲。我就依你的样子给你取个姓氏。那猢狲的‘猢’字去了个兽旁,乃是个古月。古者老也,月者阴也;老阴不能化育。教你姓‘狲’倒好。狲字去了兽旁,乃是个子系。子者儿男也,系者婴细也,正合婴儿之本论,教你姓‘孙’罢。”
猴王听后,满心欢喜,朝上叩头道:“好!好!好!想不到,我有朝一日也会有个姓氏。万望师父慈悲,既然有姓,再乞赐个名字,却好呼唤。”
“那好,我就替你想个名字。”祖师沉吟着说,“你历经千辛万苦方来到我这灵台方寸山。一路上,遍观了花团锦簇、温柔富贵的人间,既没有贪恋财物,也没有沉湎酒色,说明你是一心悟道之人,那你名字中当有一个‘悟’字。”
说完,祖师打量着猴王,捻了捻手指,又干脆地说:“你的名字中还当有个‘空’字。”
猴王一听祖师没有说缘由,急忙追问:“我名字中为何当有个‘空’字?”
“日后,你自会知晓。”祖师不动声色地说,“总之,从今起,你就叫孙悟空了。”
猴王虽有一分不解,却仍满心欢喜,笑逐颜开地说:“好!好!好!自今我就叫孙悟空了。”
“悟空,这灵台方寸山虽然景色秀美,但山上的日子十分清苦,你可能忍受?”祖师严肃地问。
“能忍受,能忍受。”悟空连声说。
“你初上山,应当像其他师兄一样,先挑三年水,再砍三年柴,才能跟着我学经论道。你可愿意?”祖师仍一脸严肃。
猴王一怔,内心不免有些失望。但转念一想,自己已经拜了真师,学到真本领,那还不是时间问题。只要自己苦等,一定会有所收获。他忙郑重地说:“我愿意。”
自翌日起,悟空就开始为众人挑水。悟空身轻力大,只一日就将众人一月用水都挑足了。那些负责砍柴的师兄见状,又央求他帮忙砍柴,悟空毫不推辞,又用一日之功,将众人一月所用之柴砍好、运回。众师兄大喜过望,一致跪求祖师,让悟空在空余时间来听祖师传经布道。祖师不置可否。众师兄只好撺掇悟空,闲暇时试着听祖师讲经。悟空听从了众人的建议,在一个角落里偷听祖师讲经。祖师对他视而不见,悟空便天天来听祖师讲经。洞府里缺水缺柴了,他只用一夜之功,将水和柴备足。
这里的一日三餐,都是素食。悟空饭量小,喜食水果,倒也不觉得苦。在诸类水果中,悟空最爱吃桃子。而在灵台方寸山后,有一座山,山上长满了桃树。悟空来此山砍柴时,听一些当地的樵夫说,此山名叫烂桃山。而这里的桃子异常鲜美,每每令悟空流连忘返。这烂桃山就成了悟空的美食天堂。
有时在白日里,悟空不吃任何东西,专等晚上夜静之时,跑到烂桃山饱餐一顿。他原本就觉少。
这天晚上,刚挨到亥时,他便独自从卧房里溜出,直奔烂桃山而去。一到烂桃山的山脚下,他便闻到了馥郁的桃香,立刻兴奋起来,嘴里还泛起了涎水,忙加快脚步,向山上疾奔。
刚奔出几十步远,他隐隐听到了人声,不免有些纳闷,这桃山每到夜间,都万籁俱寂,从未听到过人声,今晚怎么会异常呢?他寻着人声而去。
等来到山后的背阴处,他看到这里居然聚集着一大群人,都跪倒在一棵桃树前。悟空没有惊动这群人,先去观看那棵桃树。只见这颗桃树枝繁叶茂、硕大无朋,那粗壮的树干三四个人才能合抱。令悟空惊讶的是,这样一颗参天大树上,居然没有一枚桃子。悟空转了转眼珠,走到一位老者身边,跪了下来,并冲老者拱了拱手,低声问:“老丈,夜晚到此,何故拜这桃树?”
那老者闻言,先毕恭毕敬地冲那桃树磕了一头,才扭头对悟空低语:“哎呀,壮士,这可不是普通的桃树,而是树仙呀!”
悟空一怔,忙问:“何以见得?”
“这仙树一年只结一枚桃子。”老者回答。
“可我连一枚桃子也未见到啊?!”悟空紧盯着桃树,茫然说。
“这枚桃子只在今夜子时结出,明夜子时便凭空消失了。”老者接着说,“这桃子异香扑鼻,普通人闻后,身强体健,气力倍增;若那生病之人闻后,百病消除,恢复如初。”
“哦,若吃一口或将整枚桃子吃入腹中呢?”悟空惶急地问。
“乱讲,乱讲!”老者皱着眉,摆着手说,“普通人焉有如此福分?那桃子生长在枝叶最繁茂处,四周都是细枝,普通人是不能接近的。即便能够探到那桃子,也摘不到。那桃子的特性就是遇物则化,遇土而入。何况,有那一夜的仙香,助大家强身健体,治愈百病,已是大家的福报,何苦去得寸进尺?”老者越说越激动,说完后,便跪到了前面,给了悟空一个后脑勺。
悟空微微一笑,没有计较老者的不满,心里却说:“我偏不信这个遇物而化的邪,一定要去摘这枚桃子。”
悟空喜动不喜静,这样决定后,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株仙树,在那些结满桃子的树上摘桃子吃。他所摘的桃子,都鲜红、个大、汁浓,往往一棵树上,他只选一枚,饶是如此,他只逛了半座山,已是肚腹鼓胀。他便靠在一棵桃树上,半躺下来,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闻到了一股幽香,精神顿时一振。他立刻从树下跃起,循着这香气,开始寻找源头。
一会儿后,他又回到了那棵跪着一众老小的树前,这里的香气分外馥郁。悟空这才确信,这棵桃树果然有些灵异,更想实施他的摘桃计划。他四下观察了一下,见跪着的所有老幼,都闭目仰鼻,陶醉在浓郁的香气中,无人注意更想象不到,有人图谋不轨。
悟空的目光又转向了这棵桃树的树冠。这树冠枝繁叶茂,加上月光微暗,不要说里面结一枚桃子,就是隐藏一百只鸟,也难以发现。可悟空目光锐利,远超常人,他只仔细观察了片刻,便看到在那枝叶最密处果然结着一枚桃子,那桃子比一般桃子饱满硕大,通体红润,鲜汁欲滴。饶是悟空身处桃山,每日看的是桃子,吃的是桃子,仍被这枚桃子所诱,口中还泛出了涎水。他忍不住一跃而起,急速跃向那枚桃子,眨眼即到。悟空敏捷地一伸手,将那桃子摘到了手里,又向人群外跃去。
众人虽然都陶醉在桃香中,却也有人发现了跃向桃子的悟空。况且,自悟空摘了那桃子,香源便由树上转到了悟空身上,众人的目光就集中到了悟空身上,还有人喊出了声:“有人偷了桃子,有人偷了桃子……”
在片刻懵懂、无措后,众人都不约而同地起身,迅猛地围住了悟空。
悟空十分镇定,冲众人摆了摆手说:“大家莫慌!我并无独吞此桃的意思。我只是出于好奇,想看一看此桃是不是遇物而化。”
“此桃的确是遇物而化。过去,也有人用手或物触碰过桃子,但都无一例外地将这桃子化为了无形。”一个白胡子长者回想着说,“壮士你能将这桃子拿在手里而不化,那只能……只能说明你……你有仙根。”
“我们不管你有没有什么狗屁仙根,”一个健硕的大汉凶巴巴地冲悟空说,“你说,你打算怎么处理你手中的仙桃?”
“我打算将这桃子给大家分食。”悟空不假思索地说。
“这么小的一枚桃子,你打算怎么给大家分食?”大汉逼近了悟空一步,摆出一副准备随时上抢的架势。
“大家按年龄大小排队,年长者在前,年幼者在后,我用手指一小块一小块地扣下来,给每人分发一小块。”悟空思忖着说。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