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沈叶挡在赵远前面，不服气地瞪着姑姐：“姑姑，你有什么不满以后再说。这是我的家事。”
她言下之意，这个当姑姑的，没资格管这事。
姑姐“哦”了一声，笑着反问：“你给我发消息要房子的时候，怎么不说我们是两家人呢？”
沈叶被问得神色一窒。
赵远把她拉到一旁，帮作优雅地解释：“沈叶现在怀孕，情绪有些不稳定。姑姑就多体谅她吧。”
姑姐冷笑一声，扶着我从边上绕过，半个眼神都没给。
坐上车，她摇了摇头。
“他们两个，估计要追到家里来。”
我闭着眼，淡淡地说：“来吧。”
果不其然，扮了两天好女儿女婿，他们忍不住了。
赵远说，沈叶肚子越来越大，想商量一下婚事。
还不等我质疑，沈叶一脸甜蜜地告诉我：“叔叔阿姨买了明天过来的车票，到时候见个面，谈一下细节。”
我强忍下愤怒：“我刚动完手术，还刚刚两周。严格来说，我要尽量少坐。”
即便我在心里讲了一万句“这个女儿不要了”，我也没想到她在这个时候就对我全无关心。
她心里记着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记着赵远父母的饮食爱好，却偏忘了我现在需要休养。
赵远找补：“要不就在家里随便吃点吧，我来做。”
心凉了，我也想开了。
她想嫁个什么样的男人，是我左右不了的。
我能做的，就是拒绝这家人再进我的家门。
我沉默一会：“不用了。就在小区门口订家餐厅吧，到时候聊快些就是。”
前世赵远父母过来的时候，我报以十二分礼遇，就在附近花费最高的仙客居定的餐，五个人花了两千多块。
然而，吃饭一小时，我却听他妈讲了半小时赵远如何受女人欢迎。
话里话外的意思，我要是不给沈叶加些筹码，他们家便觉得赵远娶亏了。
沈叶坐在一边，非但不反驳未来婆婆，还满脸期盼地看着我。我清楚，她内心里期望的，是带着尽可能多的财产嫁过去，然后得到赵远一家的重视。
我不知道为什么在宠爱中长大的女儿，会有这种心理。
但作为一个受过伤的母亲，我绝不要再给那家人半点好脸色。
6
如我所料。
姑姐听了这件事后，可以说是暴跳如雷。
我好不容易把她劝到平息，还要说我：“那时候就说你还年轻，应该再找一个。你不，守着孩子十几年，我看你能得什么好！”
我知道姑姐的想法。
沈叶6岁多的时候，她爸因车祸去世。随后没几年，公婆也先后离开。
姑姐那时候还没生孩子，在这个世上拢共只有沈叶一个血亲。
又因为我待公婆很好，姑姐便一直拿我当娘家人看。
沈叶9岁的时候，有人想做介绍。各方各面都不错的一个人，但是想生孩子。
我拒绝了。
那时候姑姐就不无担忧地说：“你还这么年轻，就算再结婚生一个也行的。孩子长大了自然会理解，总不能就这么捆着你一个人过一世。”
然后……
过往不提，我笑着安慰她：“幸好我运气不错，病发现得早，以后肯定好日子等着。”
姑姐叹口气：“没想到这个这样的东西。明天，我来跟他们讲。”
因此，和赵远父母见面的时候，姑姐也在。
赵远父母当初出事时，跟我们都打过照面。
虽说当年我悲痛之下不能出来理事，但姑姐可是扎扎实实地和他们对上过几回。
这时那一家三口互相看看，不约而同低下了头。
姑姐装作不认识，只热情打招呼，又主动拿起菜单介绍。
沈叶坐过来，低声问我：“姑姑怎么来了？”
我漫不经心地扫了她一眼：“你没爸爸，又没个舅舅，当姑姑的一定要来的。”
这会她倒聪明，不再纠缠于这个话题。
在这样的氛围里，一桌人沉默又快速地吃完了饭。
姑姐擦擦嘴：“听说你们是来提亲的？”
赵远父母观察了这么久，心里早就认定我们已经不记得当年见过他们。
特别是赵远妈妈，这时候声调都抬了起来：“可不是嘛！我们倒是不急，但沈叶肚子都大了，不办不行啊！”
我侧脸朝沈叶看去，只见她一张脸涨得通红，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姑姐追问：“那这婚，准备怎么结呢？”
赵远爸爸见我们不接话，摆出老实人的模样：“我们主要是，手里没什么钱。”
他说，自己儿子争气，一路读到研究生，现在是村里学历最高的人。
但农村人讨生活不容易，买不起市里的房，更别提车子了。
我一字一顿地说：“年轻时都是这样过来的，只要能吃苦，以后就会好。”
赵远妈妈干笑着：“亲家，孩子们都不容易。你们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要是能支援一下，还是要支援。”
我反问：“想要我们怎么支援呢？”
她飞快地看了一眼赵远的方向，舔了舔嘴：“主要就是住房。”
我挥挥手：“这没办法！除了自己住的房子，我也没多的能力。我这养病期，也不适合跟他们小年轻住一起。”
听了我的话，对面一下子齐齐脸色阴了下来。
赵远妈妈把筷子不轻不重地往桌上一扔：“我们赵远要不是喜欢沈叶，多少优秀女孩子追呢！孩子们结婚，本来就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她话没讲完，被姑姐打断：“那你们准备出什么呢？”
7
一声刺耳的椅脚摩擦响，沈叶怒气冲冲地站起来。
“你们就是故意为难我！”她撑着桌沿，一脸泪水。
一桌6个人，个个都有自己的打算，眼下全静静地看着她。
我淡漠地看向沈叶：“怎么样是不为难你？”
她气得嘴唇直颤：“从小到大，我就知道那两套房是我们家的。临到我结婚要用，就变成了姑姑也有份。你还讲不是故意的？”
我点头：“对，我就是故意的。”
赵远抚拍着沈叶的背：“阿姨，你这就过分了。”
姑姐嗤笑一声：“我们家里人讲话，你这种想吃软饭的就闭嘴吧。”
赵远妈妈的脸都扭曲了，她冲口而出：“你家没结婚就大肚子，还好意思摆架子？”
沈叶闻言，难以置信地望过去。
我慢慢沉下脸色：“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吗？”
沈叶一脸迷茫看着我。
“因为我要防着你。”
“防着我？”
赵远拍案而起：“这是你亲女儿，你防她？”
我分毫没把他放在眼里，继续盯着沈叶：“我防着你，把我一辈子的心血，拿去供这个狼子野心！”
姑姐接话：“不是一个，是一家！”
赵远父母勃然大怒。
他们原就是想着沈叶条件好，哄一哄以后东西都是自己儿子的。
另一个，他们一家人都觉得车祸那事是我们得理不饶人，心里抱着一股恨。
现在被我和姑姐这么轮番指着鼻子奚落，恶狠狠地站起来，逼问沈叶：“没想到你竟是这样人家的女儿，早知道，怎么都不会要你！”
沈叶眼眶通红，一脸不解：“妈，姑姑，当我求你们了。”
姑姐再也忍不住了，指着赵远说：“你这个蠢东西，怎么不问问他到底安的什么心？”
“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8
对姑姐关于车祸的控诉，沈叶是一个字都不信。
赵远全家更是倒打一耙，骂我们要钱不要脸，胡编乱造。
我对这些并不意外。
毕竟前世已经见过他们这家人的真面目，心中早已经不抱任何对人性的希望。
我只把自己的底线挑明了，好叫他们知道，这世休想从我这骗走一分半毫。
姑姐搀着我走到门口，赵远追了出来。
“阿姨，”他大喊，“沈叶已经怀孕五个月了，你果真为了钱连女儿都不要了吗？”
我安抚地拍拍姑姐的手，头都没回。
我们要离开，沈叶也追了过来。
她红了眼，拦在前面：“不能就这么走了。婚事还什么都没谈呢！”
这是沈叶惯用的招数，她习惯于躲在问题后面，只专注于自己的想法。至于其他的，自然有人替她承担。
可如今，我不愿意再为她承担了。
“妈妈，聊一下婚事吧？”她十分可怜地看着我。
我微微弯腰：“我不会跟杀夫仇人聊，你想嫁，自己嫁去就是。”
说完，我和姑姐径直往外走。
我一再点清楚期中利害关系，她却不管不顾。
我甚至有些好笑。
这就是我费尽心血养大的女儿，竟然长成了彻头彻尾的恋爱脑！
姑姐感叹：“果然他们是一环套一环来的。”
我冷静地说：“监控要拿到。”
姑姐压低嗓门：“放心，老板是我朋友，打了招呼的。”
9
赵远在第二天，彻底翻脸。
先是我发现楼下聊天的邻居们，看我时面有异色。
而后是姑姐刷到了视频。
视频中，赵远和沈叶一脸菜色，ID显示“遗产被妈妈独吞”。
他们脸色赤黄、眼窝微陷，衣着背景无一不显窘态。
沈叶只在镜头前默默流泪。
赵远则讲着自己的女朋友如何艰难长大，但妈妈却独自霸占了父亲留下来的遗产，导致现在大着肚子有家不能归。
我虽不是什么名人，但还是很快受到了影响。
朋友邻居们或见面直说，或打来电话。无一不是说让我体谅一下孩子的不容易，母女没有隔夜仇。
挂掉电话，我直接报了警。
知道儿子被带走，赵远父母跑来楼下拉横幅。
业主群里不停有人艾特我：
【为了套房闹得沸沸扬扬，也太丢人了。】
【孩子不懂事也怀孕了，总不能真逼死吧。】
【要我说，老不尊少不敬，一家人。】
【为了霸占遗产把女儿赶出门，开了眼了。】
……
我并不搭理这些，只对物业讲：“该你的责任你承担，要不然我还报警。”
当天晚上，我也开了直播。
直播间名字——来对账吧！
10
我没有打算留任何情面。
在我独自抚养沈叶长大的这么多年里，生活并不是一帆风顺的。毕竟带着孩子，我能投入到工作中的时间、精力，不可能不受影响。
——所以，我养成了记账的好习惯。
一叠账本被我展示在直播镜头前。
里面的详细记录，展示着我怎么样扣着自己供沈叶学舞蹈、乐器、参加夏令营。
展示着我在老公死后的第5年和第13年分别购入房子，其中姑姐支援了大部分资金。
展示着我在不到一个月前刚动完肠癌手术，目前仍然是恢复期。
……
随着我从远到近，一本本账本翻开，在镜头面前描述着生活的不易和幸福，非议声越来越小了。
有人感叹：【单亲妈妈带大孩子、攒下家业，不容易！】
还不够。
我又拿出当年的结婚证，讲我和老公怎么样从同学发展成恋人，最后结婚。
讲我们为了给孩子提供更好的生活，各自在下班后还有兼职。
讲老公什么时候被酒驾的货车撞击身亡。
讲肇事者为了不赔钱，差点逼得我也去死。
然后我举起一个U盘：
“赵远，你和你父母，怎么就不敢承认，当年撞人的是你爸，现在害我的还是你家呢？”
这句话刚说出口，弹幕在短暂的停滞后滚得飞起。
【这是什么剧情？】
【吃绝户！】
【那女的失心疯吧？帮着仇人搞亲妈！】
【算是理解为什么阿姨不肯把房子拿出来了。】
【男方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啊！】
……
把该展示的展示完，该说的说完。
我平静地看着镜头。
“我虽然不是睚眦必报的人，但也做不到大爱无疆。”
“我做不到明知道对方不怀好意，还要当缩头乌龟。”
“我以前不提，是希望我的女儿能无忧无虑地成长，不应该背上沉重的过往。但这个世上，难道只有这么一个男人了吗？”
“难道你的心里，除了爱情便什么都不剩了吗？”
“你可以认为我对不起你。但我坚定地认为，我完全对得起你，只是你毫不领情，并不感恩。”
“但是从今天开始，沈叶，我们之间只有法律关系，没有母女情分了！”
11
想利用舆论的人，往往最先被反噬。
赵远父母的反应最为激烈。
但这次，他们刚到小区门口就被拦下了。
他们在外面举起横幅，却被进出的邻居们指指点点。
“看，这就是那对撞死了人家还想来占人家产的。”
“就他儿子那样，也好意思说优秀。”
赵远脸色灰败地拉走了他们。
他自己挑起了这股浪潮，却没想到退潮的风波会冲向他所在的公司。
据网上的小道消息，他已经被约谈了，因为社会影响太差，工作大概率保不住。
于是，他连公司提供的宿舍也不能住，只好去城中村租了处小房子。
只有沈叶，依然无怨无悔地跟着他。
姑姐对此大为不解：“从小到大，不说十分聪明，但也不至于这么蠢啊！”
我对此不发表意见。
这不是智商高低的问题，而是人心好恶的区别。
前世我出房出车，最后发现癌症的时候，第一期治疗费用预估15万。
我左凑右凑，只有10万上下。当时我想着，他们是我的女儿女婿，想想办法总能帮点忙。
可沈叶却说：“妈妈，家里的钱都是赵远在管，我不好开口的。”
这根本就是纯粹的恶！
我们母女相依为命20年，何至于这样见死不救？
但她就这样做了。
人心难测！
就在舆论渐渐平息后，沈叶来找我了。
她这次态度不再强硬，只是神色不宁地坐在一旁，手轻轻摸着肚子。
我问她：“你找我有事？”
她抬起眼看我，好久后流出两行泪：“他打我。”
她把袖子掀上去，胳膊上一道道青印子。
她又把裤腿撩起，小腿紫肿。
刚重生回来时，我有过想挽救她命运的想法。
但现在，我已经不敢相信，她是真的求助，还是另有想法。
我没有做任何表示。
沈叶默默哭了一会，擦了擦眼泪：“妈妈……”
我静静地看着她。
前世的这个时间，我正在为他们的婚事忙着装修新房、忙着订酒席。
而这一世，我把疫病扼杀在萌芽阶段，有望平稳渡过这个难关。
我不想……在这时候突生变化。
她喊了喊我，又哽咽住了。
然后她拿出一张纸递过来。
我打开，是胎儿的四维照，鼻子依稀看得出来像她。
我审视地看着沈叶，心里揣测她是什么意思。
她开口，嗓子低哑：“我今天才知道你说的都是为了我好。”
“可我现在真的走投无路了。”
她如今已经没了一定要跟我对着干的劲，但并不能让我心里畅快半分。
我喃喃地说：“我这世，做过最正确的事就是把你养大，尽力往养好的方向使劲了。我对得起你爸。”
“可你恨我。”
沈叶捂着嘴，边摇头边流泪。
我把检查单递回去：“你现在不过是希望我看在孩子的份上，原谅你过去的行为。可你知道吗，人心是会死的。”
沈叶哭着问：“我知道我错了。可我现在又能怎么做呢？”
“你不应该问我。你应该问你自己，你想做什么？想得到什么？”
她低下头去，过了会复抬起头来：“我想把孩子生下来。”
我掩住失望的神色：“嗯，你自己做主。”
“你……能借套房子给我住吗？”
我看向她，慢慢地问：“怎么个‘借’法？你准备怎么安排后面的生活呢？”
“他……妈妈，说会帮忙带孩子……”
“那这事就不要提了。”
“可是，妈妈，我又能怎么办呢？”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我不关心你怎么办。我只是不想跟那家扯上一丝半点关系。”
“那你对我呢？我也成了你仇恨的对象吗？”
我回头看她，止不住露出嘲弄的神色：“是你在逼着我来恨你。是你已经做出了选择。”
沈叶神色一震。
“即便你之前不知道赵远是什么样的身份。但你现在知道了他是谁，知道他抱着目的接近你，知道他的父母对我们家造成了什么样的伤害。”
“你哪怕有一丝对我们的共情，有一丝理智，都不会做出现在的选择。”
“既然你的选择是把我放在第二位，我又为什么要把你放在第一位？”
我深叹一口气：“我已经养大了你，你现在有独立的生存能力。以后，你就自己对自己负责吧！”
说完，我拿出早已准备的文件：“你爸生前，我们并不富裕。你认知里的财产，绝大部分都是我后来一点点打拼出来的。”
“把你爸那点遗产往大里算，我给你30万，算是了结了我们的情分。”
说完这些，我打开大门。
沈叶难以置信地看着怀里的文件袋，良久后看向我：“你骗我！”
12
沈叶的胡搅蛮缠，在我这没有起任何作用。
现代社会，能保护自己的，永远是法律。
法律会算清楚，我应该给她多少。
姑姐告诫她：“你妈已经够手下留情了。你纠缠着家里，不如好好考虑一下那一家子会真的对你好吗？”
沈叶沉默半晌，还是坐上了赵远前来接她的车。
一个月后，赵远妈妈在社交账号里说，家里买房了。
我和姑姐在旅行途中刷到视频，默契地划走。
赵远工作黄了之后，并没能顺利地入职下一家。
他紧紧把握着沈叶，时不时通过他妈的账号透露着“女人肯定是要为孩子多付出”的观点。
他们都忙碌着。
赵远妈妈忙着炒热点，赵远忙着翻身。
只有沈叶，听她同学说，现在连产检都是一个人去的。
她以前的闺蜜跟我说：“阿姨，她跟那男的已经拿了证了。”
我已经走过了前世死后的伤痛，也走过了这世残留的那点不忍心。
我能够冷静地看她在自己选好的路上走下去。
只希望不要再把麻烦牵扯到我。
没有了前世那么多用钱的地方，我现在的生活还不错。
想去哪玩，抬脚就走。
想买什么，只要不是特别贵，基本都能马上满足。
想会好友，也了无牵挂。
姑姐说：“谁说养儿防老？我看你现在脸色都好了许多，可见人还是要靠自己。”
她最近也跟家里有些矛盾，不想让我的未来有什么风险，又把财产都公证回我名下。
“实在不行，我俩结伴过下半辈子也不错。”
“是。”
有了这种真正的平静，再见到沈叶时，我才能做到内心毫无波澜。
往昔漂亮的女孩，如今形容枯萎，抱着孩子等在门口。
13
我想了一会，还是打开门让她进来了。
她小心翼翼地把袋子放在玄关，孩子轻微地哭着，她又熟练地从包里拿出杯子泡好奶粉，塞到孩子嘴里。
我从高处看过去，快满百天的孩子，看上去跟刚满月的大小差不多。
身上的衣服也不合适，脸上还有种说不上来的棕红发皱的感觉。
她五官长得像沈叶小时候。
“我女儿长大了，什么都要最好的。以后嫁人，也要找个顶好的人。”
多年前，老公的声音一下在脑海里响起来，我轻轻后退一步。
沈叶没有抬头：“他出轨了。”
我们沉默相对，房间里只有孩子努力吸吮的声音。
我猛地闭上眼，不愿自己被眼前这幕影响。
当年我扛着苦难一步步走出来，不是为了陪下一代再受一次苦的。
她是怎么样拒我千里外，是怎么样把我放在不亲近的位置。
我还是历历在目。
她现在的苦难、不易——都是自己选的。
再睁开眼，我心中只余平静。
“所以？”
沈叶无声地苦笑：“所以我厚着脸皮过来，求你收留我几天……让我，喘口气。”
我将视线移开。
我老公怎么死的？
我的家怎么散的？
或者，赵远一家把她赶出家门时，在心里是怎样在庆幸有人接手的？
久违的仇恨再次聚集。
万家灯火，不知别人家是什么情形，怎么我一辈子是从苦到苦呢？
如果不是上天怜悯，我一生也就落了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强烈的不甘心催促着我开口：“收留你，你愿意付出什么呢？”
14
夜晚。
赵远正式开启了带货直播。
网络忘事快，即便黑红，只要有流量就会有人看上。
他带着老母亲，以亲情为切入点，人气节节攀高。
财催人气，他看着神色舒展，心情好得不得了。
但随即，他愣住了。
弹幕里有人问：【主播，隔壁‘悔不该背刺妈妈’是你老婆吧？】
赵远全身热血凉了一半。没错，这正是他所担心的事。
但直播镜头不能关，他只能强迫自己忽略这个弹幕，继续介绍产品。
可我找了专业团队，提前分析了他一个多月，为的就是杀他个措手不及。
沈叶抱着孩子，对着镜头鞠躬。
“就是我，之前开过直播控诉我妈私吞遗产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
网友们没想到如此狗血的剧情还能有回旋镖拍到脸上，一时蜂拥而至。
沈叶把孩子递出镜头外，娓娓道来。
“刚才是我宝宝，四个多月。”
“我现在带着孩子在外面租房……对，之前买了房，但我被赶出来了。”
……
旁边桌上的手机一直震动，屏幕上“赵远”两个字亮了灭，灭了又亮。
沈叶说得动了情，两只眼睛哭得红肿。
“不单纯是我蠢，也是我坏。”
“我竟然相信抚养我长大的妈妈，图的是我爸那点遗产！”
“所以现在我的苦，都是报应。”
而那边，赵远的直播间销量瞬间跌底，谩骂声一浪高过一浪。
这种时候，赵远却从镜头前消失了，只余他妈妈看着面前的产品被收走，空瞪着双眼问：“怎么了？我们卖什么？”
随着他直播间的被迫关闭，我知道，他麻烦大了。
公司不会考虑你有没有什么困难，人家只会看你能不能完成合同。
世人不会被同一个人再三骗到，出轨抛弃妻女，社死是一定的。
果然，第二天早上，那边公司就宣布和赵远解除合作关系。
网上最新的热点视频，是赵远的妈妈大闹公司，被围观的群众扔了一身垃圾。
这次她不用装，真的捂着胸口倒在了地上。
沈叶发来律师起草的离婚诉讼。
姑姐翻看后告诉我：“还不至于蠢破天。买房的钱是从她卡里转出去的，又有赵远出轨的证据，追回大部分没问题。”
我叉掉赵远发来的咒骂短信，心情前所未有的愉快。
赵远的妈妈突发心脏病，倒是求治及时。
但他爸爸在赶去医院的路上，却出了车祸。又因为是他闯了红灯，所以面对截肢的情况也只能自吞苦果。
赵远现在的每一下挣扎，都是因为他和他的家庭作的恶，最终阴影投射到了他们自己身上。
姑姐问我，会不会原谅沈叶。
我看着窗外的风景，微风吹动着树叶，人们惬意地站在树下聊天。
前世死后，我也曾看到过这样的风景。
但那时，我浑身怨气，已无福消受。
这世我终止的悲剧，改写了我的命运。
但我要原谅吗？
我微微摇头。
不，不是愿意不愿意，而是我没资格。
我没资格代表上世的“我”去原谅伤害我的凶手，没资格装作一切都不曾发生，没资格粉饰太平。
我现在的一切，都建立在上世的悲剧上。
我能做的，只有正视前方，踏踏实实地过好每一天。
珍惜爱我的。
远离伤害我的。
我回头看向姑姐：“她有她的人生。”
“但已经跟我无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