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弥漫这苦涩的汤药汁子味儿,裴涿邂立在门口,没有靠近。
“我的人守在外面,即便是你想,也难有歹人进来。”
他语调自如,似在闲话家常,但苏容妘心中却又了盘算。
看来薛夷渊能进来见她、与她说上话,也是裴涿邂有意放人。
她抿了抿唇,没主动开口,只是斜倚着床头,静静等着他道明来意。
见屋中陷入沉默,叶听思虑一瞬,还是慢慢向门边走去,主子们说话,她这个丫鬟还是先离开的好。
裴涿邂察觉到她的意思,抬抬手:“妘娘还在养身子,不宜见风,你便呆在此处罢。”
叶听应了一声,而后见家主抬手解下外裳系带,上前几步将外裳接过,便赶紧几步退到禅房的角落中,尽可能不耽误主子们言语。
苏容妘静静等着,却听裴涿邂同叶听嘱咐几句话后便未再开口,只是立在门口,也不上前也不说话,她暗自抬眼瞧过去,见他只直勾勾盯着自己瞧,莫名有些不自在。
顿了顿,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语气淡淡的:“你若是嫌我这里晦气,不来就是,何必像躲瘟神一般避着我?”
裴涿邂略有疑色:“什么?”
苏容妘漫不经心道:“你们世家大族,不是最忌讳女子血污,怕扰了官运仕途。”
她从来不信这些,却是亲眼见过那些男子连女子生子的屋子都不进,借口便是怕被血污冲撞。
那些小地方的男子尚且如此,高门大户之中规矩自是更多。
“我没有这个意思。”
裴涿邂意识到她在所什么,忙低声解释:“夜深露重,我身上带着寒气,怕过到你身上。”
苏容妘挑挑眉,听到这个解释心绪也没有什么变化。
裴涿邂嫌恶她也好,在意她也罢,她都不甚在意。
“你……身子怎么样,肚子可还疼?”
苏容妘没看他,只是视线看向窗户,上面已被纸糊住,看不见外面景色如何,唯能看见屋中跳动的火舌映在其上。
“还行,同来月事的感觉差不多。”
裴涿邂略沉默一瞬,这才缓步向她走过去,直至立在她床榻旁。
屋中的炭烧得极其暖和,只是这一会儿便已将他身上的寒意驱散,他顺着在床榻旁坐下,也去瞧见妘娘视线落下的地方:“在看什么?”
“也没什么好看的,发呆罢了,屋中都看了个遍,只能盯着窗外看一看。”
苏容妘将头回转过来:“这种日子我已经过的习惯了,在你府上时,我终日里面闲来无事,也只能盯着窗外看,不,倒是有点不同,如今我在养身子,不能开窗。”
这话听在裴涿邂耳中,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他抬手,将苏容妘的手包入掌心:“再忍一忍,等你身子好了,我有了空闲便带你出逛一逛可好?”
“所以,你是不打算放我离开是吗?”
苏容妘抬起头,视线明晃投过去,可此刻裴涿邂竟有些不敢去与她对视。
他低垂着头,长指去勾苏容妘的指尖,对她的话避而不答。
苏容妘轻笑了一声:“原是如此。”
她似是认了命,又似是懒得同他再多说什么,将自己的手抽离出来,作势就要调整姿势躺回去。
裴涿邂手心一空,抬眼看去,便见她唇角没什么血色,一副虚弱至极的模样。
他的心口犹如被什么东西轻轻一撞,荡漾起难以平息的涟漪,他哑声问:“不能在我身边多留些时日?你不愿再试一试……同我再一次?”
他自嘲一笑:“你不愿将我的命丢下,我以为、以为——”
以为她心中终于有了他,最起码能允他个机会,试一试做他真正的夫人。
从临近半山处将他生生带到山顶,即便是身体康健的男子,也是要吃不消的,更何况她在头一日便受了一日一夜的磋磨,又加之怀了孩子,她早早就能感受到孩子要留不住。
身子分明已经到了极点,可她却强忍着痛苦,没有放弃他,他想,在她心中自己到底还是有些位置的罢?
苏容妘闭着眼,没看他:“我不是都与你说过了,不过是还恩罢了,你若是还要同我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我没有气力回答你。”
裴涿邂的心犹坠冰窟,眼前是妘娘虚弱的模样,脑中回荡的是臧择的那番话。
是不是放妘娘离开后,她还会想着他、念着他?
那这份最后的圆满,终究是她离开后心里会一点点有他,还是那姓沈的瞎子死后,不得不回来委身于他?
思及此,裴涿邂顿觉自己有些可笑,竟还想着臧择那些无稽之谈。
可他看着妘娘这副模样,心中的柔软之处似被一双无形的手捏揉到发疼,让他无法决绝妘娘的所有请求,他想,若是暂且先答应她,是不是能让她心中舒服些?
“你想什么时候离开?”
苏容妘瞬时睁开双眸,慢慢回身看他。
眼里虽是有明晃晃的猜疑,但她还是答:“越快越好,而且我还得回去将宣穆带走。”
裴涿邂唇角动了动,硬着心肠道:“不行,你的身子还没养好。”
苏容妘眸色微变,似是在笑他、讽他,仿若在同他道:看罢,我就知道你说的话都不作数。
裴涿邂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冲动:“即便是要走,也要先将身子养好。”
顿了顿,他抢先一步道:“你走可以,但我有两个要求。”
苏容妘眉心微动,也想听听看他能提出什么要求来。
“其一,你无论去何处,都要让我知晓你的行踪,不可让我寻不到你。”
苏容妘微微蹙眉,觉得若真要如此,即便是离开了,她也仍旧有可能随时被他带回。
但她没有立刻拒绝,想听听他的其二。
“其二,你不准与那姓沈的瞎子有一点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