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容妘唇角动了动,被面前人这副恭敬的模样弄的不知该作何反应。
与裴涿邂相识至今,她从未见过他在自己面前低头颔首,再配上这疏离的语气,让她此刻脑筋有些不知该往哪里去转。
一声姨娘,一声下官。
苏容妘眨眨眼,又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那位大人,稍稍清了嗓子:“裴大人多礼了。”
裴涿邂这才缓缓直起身,看向她的眼神里不再含有此前的情意,只稍稍侧转过身:“姨娘这边请,小郎君与世子在一处,只等姨娘归家。”
苏容妘僵硬地点点头:“……啊,好。”
她喉咙咽了咽,袖中的手攥紧,一步步出了门去。
门口站着的那位大人笑着靠近两步,对她拱手:“接姨娘来暂住的事,是下官莽撞,还望姨娘被放在心上。”
府台大人的眼眸转了转,跟在她身后摆了摆手,紧跟着便有人将两个男子压了过来,直接按跪在苏容妘面前。
她的脚步一顿,不解回头,直接对上府台带着歉意的脸:“此前是这二人都姨娘多有得罪,下官问明了此事,特将这二人带过由姨娘处置。”
苏容妘的视线转落到跪地两人身上,她被抢掳来的那也,哪里顾得上看谁动的手,心思全在宣穆的安危上。
她眉心微蹙,其实并不想在这二人身上多做停留,不过都是听命行事罢了,她懒得去追究。
她只看了一眼就继续朝外走,此刻裴涿邂跟上来,与她不过半步的远,他压低声音:“当真不处置?”
苏容妘轻撇了一眼他,心道这时候他竟不想着撇清关系。
裴涿邂冷眼看过去,眸光居高临下地落在跪地两人身上,声音透着危险:“无妨,我可帮你解决。”
苏容妘在此刻侧眸,看着他高大的身子笼在自己身后,即便是为了不让外人生疑,他言语姿态皆是恭敬,但仍旧改变不得,他才是此处的主导之人,她也好,府台也罢,最终都是要听从他。
可她不想裴涿邂带着她在这里纠缠太久,又觉他此刻盯着地上人的模样实在是太过肃冷,怕是难以放过,她干脆借由裴涿邂身形遮挡之际,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暗暗扯了扯他的袖子。
“别闹了,快走。”
裴涿邂一愣,转而轻笑一声,骨节分明的长指勾上她的指尖。
苏容妘脚步猛地顿住,又怕被人察觉,赶紧边继续往前走,边将手抽了回来。
裴涿邂心情大好,在这种小事上自然是愿意听她的话,虽则觉得有些太过便宜那两人,毕竟当初下令将人带来时,可说了不许伤人,但这二人却是把妘娘的手臂拖拽的青紫。
罢了,妘娘心善不愿与之计较,人放了便放了。
府门外有马车停靠着,苏容妘三步并作两步快上了去。
裴涿邂没有跟着进去,府台则是瞧瞧凑近他:“裴大人,世子那边……”
他轻轻回转身子,敛眸看向他:“大人此刻知晓不好应对世子,当初何必将世子家眷挟持而来?”
府台欲哭无泪,额角的汗打湿了御寒厚帽边沿的绒毛:“下官原本也是奉了皇命,生怕世子在这时候……唉,谁曾想陛下这又要扶立世子,倒是叫下官难做。”
裴涿邂抬手,轻轻拍了拍府台的肩膀,说的话倒是颇有几分善解人意的意味在:“大人这揣测圣意的话同我说便罢了,万不可同旁人再提,不过大人放心,我既来了此处,便不能让大人独自为此事犯愁。”
府台眼眸瞬时便亮了起来:“还请大人赐教。”
裴涿邂笑了笑:“赐教算不上,只是两句保命的忠告罢了,世子在此处所行之事,你不必阻拦,但也不必显得太过热络,从此刻起无论上头如何,你只需明哲保身就是,毕竟以后的事……谁又说的准。”
府台心中一惊,一时间也难以分辨此言究竟是京都中那位的意思,还是什么其他,但有一点是能确定了。
杨州要不归他管了。
府台抬袖擦了擦汗,当初此地原本的官员在五年前因检举有功晋升调离,如此想来也幸而五年前他没参与到这事上来,否则此刻定要被世子针对。
马车要向前而行,裴涿邂略拱了拱手算是拜别,府台连忙躬身施礼,目送着人离去。
这世子院中的一个妾室,竟能得朝中一品大员骑马护送,这世子本人定是更让人忌惮。
苏容妘坐在马车之中,透过不算厚的车窗垂幕,她依稀能看见伴在她马车旁的身影,她下意识抬手想要将垂幕掀开,只是手刚搭在上面,她便觉得有些不妥,重新放了回去。
裴涿邂既然当众唤了她姨娘,便是不能显出任何熟络的模样来。
但在这时马车外却突然进声音来:“可是有何吩咐?”
裴涿邂的声音突然冒出来让苏容妘被吓了一下,她清了清嗓子:“没事。”
她睫羽轻颤,稍稍凑近了些,虽略有遮挡,但还是能看见马车外的人骑在高马之上。
他慢条斯理地把缰绳在手上多缠了一圈,身形随马儿轻晃,紧跟着他压低着的安抚的声音便又传了进来。
“还是回你之前住的那个院子,路途不远,别担心。”
苏容妘低低应了一声,眼眸低垂了下来。
凭心而论,裴涿邂不在时,她确实要提防许多,但若是他在,好似最大的危险便只剩下他一人,可他如今似与从前不同了,那在他身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袖中的手下意识攥紧了些,头轻轻倚靠在靠近他那侧的马车车壁上,有些出神。
一路回到了府门前,苏容妘下了马车,迈步入门后裴涿邂便毫不遮掩地跟在她身后,随着她越来越加快的步调跟她入了内室。
苏容妘的心了起来,到最后直接是小跑着回去,一直到跑门口,手撑扶在门框处稍稍缓和了两口气,只是再要推门,便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裴涿邂跟在她后面,在此刻倒是帮了她一把,直接从她身后抬手将门推开一条缝隙。
“这——”
苏容妘下意识回眸,便对上裴涿邂那双墨色的眸子:“他——”
他声音顿了顿,难得见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苏容妘多少有了些预料,呼吸沉重了起来,最后推门的手也有些颤抖,但还是一鼓作气将门彻底推了开。
屋中的药味铺面而来,此刻屋中并非只有阿垣一人,谭策与大夫都在,就连宣穆也在旁侧的桌案旁。
苏容妘呼吸越来越急促,想要迈步进去时脚步却陡然一软,裴涿邂一把将她捞了起来。
“大夫说,他大抵就是这两日的事,但现在的情况不能发丧不能下葬。”
裴涿邂喉结滚动,竟是在此时,搀扶着她走向另一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