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8.06,晚,八点半。
城市在下雨,路上几乎没有人,绚丽的霓虹招牌倒映进色彩波澜的雨水坑里。偶尔有车路过,也很快如潮汐般退去。
咸霏坐在潮湿冰冷的马路沿上,把打开的伞柄卡在胳膊下面,用头顶着伞顶,伞歪斜着,只能挡住她一半的身体,另一半身体在雨中被浸透。
她在看手机,表情木然。
手机上,她的名字盘踞热搜榜已经一整天了。
点开热搜词,铺天盖地的谩骂蝗虫般袭来。
“抄袭作家咸霏,滚出网文圈!”
“别侮辱作家这个词,她不配。”
“铅笔大大也太可怜了,被自己最信任的前助理抄袭,真是养了一条忘恩负义的狗!”
“咸霏这种人,就是生活里那种看似不声不响,实际上憋坏的人。”
“看,这是那个贱人的照片,这是她的电话,还有她家住址。我已经在给她寄花圈了!”
“十个花圈已寄出!”
咸霏缓慢地移动拇指,将这些评论一个一个举报,举报原因——不实信息。可她已经举报一整天了,一条也没举报成功。
手机闹铃忽然响起,备忘录提示跳出来。
“九点,跟铅笔一起切生日蛋糕。”
看到这条提醒,咸霏蓦然想起今天是她的生日,原本这个时间,她约好和铅笔一起过生日的,她们做了大半年的网友,今天约好了面基。但今天出事了,一整天过去,铅笔也没有联系她,可微博上,铅笔却发声——
“咸霏是我最信任的朋友,我也没想到她会做出这种事情,我承认我很伤心,但希望大家保持理智,不要攻击她,我相信她能自己醒悟过来,并向我诚恳道歉。”
微博下面,一边倒地声援铅笔。
看样子,铅笔不会来陪她过生日了。可就算没有铅笔,生日也是要过的。
她关掉手机,揉了揉僵硬的膝盖,费力地站起来。
蛋糕店在离家不远的地方,路上雨很大,不过也多亏这场大雨,不会让人认出她这位当下最红的全网罪人。
她走进蛋糕店时,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干的地方了。台前小妹一看见她,吓了一跳,然后快速拿起手机,好奇地看看她,再看看手机。
“我要那块巧克蛋糕,再买两根数字蜡烛,要数字2和5……”
“不好意思,您没戴口罩,请您出去。”小姑娘放下手机,像是确认了什么,露出轻蔑冷淡的表情。
咸霏从口袋里拉出湿透的,被她遗忘的口罩,戴在嘴上:“这样总可以了吧,我要……”
“那块蛋糕有人预订了。”
“……”
咸霏最后是空手走出蛋糕店,偌大的蛋糕店竟然没有一块蛋糕是能卖出去的。
真伤心啊,本来以前只是她亲近的人对她充满恶意,现在连路人都要挤兑她了。
她从小,在母亲的打骂和父亲的遗忘中长大;大学毕业被闺蜜和男友背叛;进入社会后,被童年白月光玩弄感情;她目睹父亲的死亡,然后跟母亲断亲。她变得一无所有,只剩下事业和唯一的朋友——铅笔。
可是在今天,她最后的东西也没有了。网友发现,她的新书和铅笔新书有大量相似段落,但因为铅笔比她早发布几小时,而铅笔又是前辈,人们毫不犹豫地把抄袭罪名扣到她的头上,
可她真的没有抄袭。
那么真相只有一个,那就是铅笔抄袭她。铅笔曾经借口指导她写作,看过她的存稿。
她也是蠢,从不怀疑铅笔,毕竟铅笔在她心目中是热爱文字,德艺双馨的前辈。
“老天爷,我是上辈子炸了银河系吗?怎么总是碰上坏人!”咸霏抬起头,看着黑黢黢的天空,突然感到愤怒,“不行,这次一定要给自己平反!”
有了虚无缥缈的目标,就让咸霏有了短暂的动力和热量,她加快脚步往家走去。
“把这段时间挺过去,我就专心搞事业,从今往后不交朋友、不谈恋爱,不给别人伤害我的机会。”
她凭着暂时的冲动拐进漆黑无人的小区,雨水声挤满她的耳朵,伞上方传来啪嗒啪嗒的声响,她身后的雨声尤其大。
她走了一会儿,发现雨声变弱了,又走了一会儿,恍然意识到伞上方的啪嗒声消失了。
雨停了,或许在她注意到之前就停了。
那一直追随在她身后的声音是什么?
她停下脚步,后面的声音也停了。
女人的第六感让她脊背发凉,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因为情绪起伏过大,忽略了一直有人在跟她的状况。
难不成黑粉现在就找上门了?
一前一后两个人僵持着。
咸霏目前只有两个选择,回头或者逃跑,她屏息思考两秒,然后拔腿就向大路上跑去。
然而后面的人跑得极快,转瞬来到她身后。
一把冰冷的刀从她身后贯穿,一刀、两刀、三刀。
咸霏倒在地上,被雨水死死地粘在柏油马路上,嘴像死鱼一样微张微合,吐出微弱的气息。
她竭力睁开眼睛,想看清那个要捅死她的人。
可是她没有力气抬头,她眼前只有一双无动于衷的脚。那双脚穿着黑色男式皮鞋,质地优良,价格不菲。
但关于这双鞋更细节的东西她已经看不清了,大雨模糊了一切,她感受到热的血从身体里说不清楚的哪个地方汩汩流出,一起流出的还有冷的雨和她的灵魂。
出于求生本能,她张嘴呼救:“救……救我。”
那双脚迟疑地向前动了动,但很快停住了。
“你真的想让人救你吗?”那是一个沙哑粗砺的声音。
咸霏痛苦地皱起眉头,他这话什么意思。
那人继续说:“咸霏,如果今天有多些人陪你,我就不会杀你。今天——是你的生日啊。”
是,是她的生日,可是她才25岁,就已经没有可以陪她过生日的人了,而她的生日本身也充满伤痕。
“如果重来一遍,你还会选择孤身吗?”
咸霏觉得这个人说话很烦,孤身是她的选择吗?难道不是她身边的人亲手推开的她吗?
凶手不再说话,咸霏嘴里伴随吐血,也只能发出生理性的呜咽声。
她不再好奇这个人的模样,也不再挣扎,而是躺在城市黑色的雨夜里,泡在冰冷窒息的雨水中,目光无神地看着那双鞋。
渐渐地,渐渐地,她的灵魂放干了。
“生日快乐,咸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