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沈家上下一片死寂。
沈翊的父亲沈老爷左右看了一眼,然后挥了挥手,立即有人将管家的尸体拖了下去,遣散了仆从,只剩下了管家主子,沈老爷对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沈二爷被沈翊架着坐上了椅子,瞪着眼睛看着,一脸的惊恐,在他身后,还有一个女人垂首不语,想来应该是沈聪的妻子沈二夫人。
“如果我猜的不错,这死了的戏子,应该是羊城一个有名的红伶吧。”我道,虽然我从未上过岸,也不曾听过名伶唱曲儿,但是《客途秋恨》大多数是男伶所唱的曲,而那死了的女人,分明就是在反串唱这曲儿,若不是有深厚功力的,是唱不起来的。
“冼师傅果然聪明。”沈老爷看着被吓坏的沈聪,缓缓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冼师傅了,那死了的女人,正是羊城的红角名伶,乃粤曲红派祖师红线女的徒弟,名梦姗。”
“梦姗?死了有多久?”我问。
沈老爷顿了一下,道:“两月有余,这曲子是在一月前才响起的……”
我看向沈二爷,“二老爷可知道这梦姗小姐怎么死的?”
“啊——”沈聪被我点到名一下子就叫了出来,“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梦姗的死不干我的事。”
我摇摇头,“二老爷,梦姗小姐的死是不是和你有直接关系我不知道,但是……她肚子里怀着的孩子,总是你的吧。”
刚才在门缝中看到那旗袍女人的时候,我没有错过她紧致玲珑的身段中,小腹正微微隆起……
沈家人个个变了脸色,坐在沈老爷旁边的沈夫人叹气一声,“罢了,沈聪,你就全部交代了吧,否则,谁都救不了你。”
沈聪这才将事情全盘托出,三月前,红线女之徒,“岭南一绝,红腔花旦”的梦姗出道,不论什么曲,亦还是反串皆是一绝。
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这梦姗生的貌美无双,身段也是妖娆勾人,一时引得羊城中各路达官贵人心猿意马,纷纷去捧这梦姗的场子。
只是这梦姗一是名师之徒,二是洁身自好,卖艺不卖身,不愿嫁于这些官家贵人为妾。
东山沈家是羊城最为有权势的一家之一,却说这沈家二老爷沈聪年轻时候便是纨绔子弟,挥金如土,仗着家里的权势在羊城没少做坏事,他同样了也看上了这个名伶,只是梦姗多次不依,惹恼了沈聪。
沈聪便直接强抢了梦姗,将整个戏班子都打砸封了,硬是将梦姗掳回了沈家,将之关在沈家别苑,夜夜逼着梦姗唱曲儿。
直到两月前的一天晚上,梦姗被发现死在了别苑的阁楼里,腹中孩子也不翼而飞。
沈家毕竟是羊城有头有脸的家族,手握权势,若是传出这般丑闻出去,不说丢脸,必然也会在仕途上受到影响,所以沈家才下了封口令。
听到这里我心中微微一震。
腹中孩子不见?
这让我想起同样也是惨死的小姑,同样也是一尸两命,同样也是腹中的孩子被什么东西给掏走了……
这两桩看似差得远的事情,难不成有什么关联?
否则,为何会这么巧合?
“事情的来龙去脉便是这样。”沈聪冷汗淋漓,“我承认,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当时我们沈家也准备……抬她做姨娘,只是……谁料到会发生这种事,她的死,我是真的不知情,又不是我害死她,她作甚缠着我们沈家不放?”
我在心头冷笑着,这沈聪真是死不悔改,即便梦姗的死不是他直接造成的,但是他强抢人家,仗势欺人就是好的了?
也难怪这沈家的阴气会这么大,这梦姗的怨气为何不散,这里头,怕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阴谋。
我注意到沈老爷和沈夫人都一脸平静,好似早预料到这一切会发生,尤其是沈夫人,一副不悲不喜的模样,在手腕上还带着一串佛珠,她闭着眼,伸手摩挲着佛珠,不言不语。
“她死的地方带我去看看。”我说。
沈家别苑就在这别墅的后院一方,走几步路就到了。
一到别苑,里头的阴气更为渗人,哪怕是点了灯,也让人觉得阴森森一片。
“梦姗死了之后,这别苑我们就空了出来,不再住人。”沈老爷解释道,“之前我们还有让人定时来打扫,但是后来有几个丫鬟在这里打扫时候吓得失心疯,都说见到了梦姗,我们便索性封锁了这别苑。”
我看了看这别苑,建的倒是极为有雅致,拱门凉亭,假山荷池,回廊楼阁,无一不是古色生香,只是长时间没有打理,杂草丛生,看起来有些破败和荒芜,为这阴森的别苑更添了几分诡异。
进了一处阁楼,那些仆从不敢再跟着,神色惶恐,我便知道,这就是梦姗死的地方。
沈老爷和一众人在外头等着,沈翊倒是胆大跟着我进来。
正这时,一声戏腔响起,那曲子格外的清晰,仿佛就盘旋在上空,外头的人吓得吱吱乱叫,一群人四散逃窜,两个仆从架着沈老爷二话不说就逃出了别苑。
我听着这渗人的曲子,昏暗的阁楼中看到沈翊的双眼熠熠生辉,“你不怕?”
“我才不怕。”沈翊道:“我自小就不信鬼邪之说,任他们说的天花乱坠,我也只听到曲子没见到鬼啊,有什么好怕的。”
我明白,沈翊出身官家,尤其还是东山一带。
在羊城,西关的小姐,东山的少爷,都是权贵之人,大多数都被家族安排到西方留学,喝过洋墨水,自是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说的。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辛苦去疍家棚请我?”我问,之前我便听说,这沈翊是刚刚从海外归国不久,不怪和旁人想得不同。
“那是家父一再请求的,我也只好跑一趟去请你。”沈翊听着那曲子不但不觉得怕,反而还抖着腿,打着拍,一脸的享受。“我只是怀疑,有人在搞鬼作祟,定然是人为在背后策划,这曲子说不定就是用留声机放出来的,故弄玄虚……”
不等他的话说完,这时候一阵阴风吹来,只把阁楼的门吹得啪啪作响,下一刻,一双绣花鞋整整齐齐的出现在了门槛上……
沈翊瞪大眼睛,看着那绣花鞋一动不动。
今日天隔一方难见面,是以孤舟沉寂晚景凉天。
你睇斜阳照住嗰对双飞燕,睇我独倚蓬窗我就思悄然。
曲子幽幽传来,遍及阁楼上空,比刚才更为清晰,犹在耳侧,余音绕梁……
门槛上,绣花鞋突然冒出血,蜿蜒流下,朝着我们这边缓缓溢来……
沈翊猛地抓住我的手,颤声道:“我……我背后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我僵硬的转动着脖子,余光一瞥,就见沈翊的背后有一个人,她张着嘴巴,一张一合的唱着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