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啸堂，对话继续。
“确切来说，是源自幼年时期一次强烈刺激。”阮隽白面无须，长袍清俊，啪地合拢折扇，淡淡开口：“……从此，不得见血。”
所以黑枭行动从来都是子时，无月之夜。
“黑枭之来历，除去武林皆知之师承，一贯少有人知。”
身为虎啸堂主的王忆刀却丝毫不为这个消息所动，眸子紧紧锁定眼前书生：“以区区金沙帮之底蕴，我要如何取信？”
“正如贵堂底蕴如何，金沙帮自然亦是。”阮隽反而微微一笑：“王堂主，该是了解阮某所言的。”
王忆刀神情不由有些变化，自家根底，眼前书生竟似探得几分，看来那金沙帮果然并非一般来历。
“你确定？”沉吟片刻，忍不住诱惑，王忆刀神色渐渐凝重：“那来人，果真是黑枭？”
“如是……”阮隽语气不紧不慢，目光一闪：“堂主可愿？”
再度沉思片刻。
王忆刀断然抬手下切：“干了——”
无风无月之夜，清冷之虎山，唯有脚步踏过落叶之沙沙声。
不觉已是来到山腰，枝叶中间，已是隐约可见其上庞大若阴影般的木楼建筑。
并无火光，似有陷阱。
一路紧张冒汗，小心翼翼走在林间的刘焰突然停下脚步：“姑娘！”声音微微颤抖。
楚幼正饶有兴趣地观察四周，发现自己这双眼睛当真已是视黑暗如无物。
闻言，她神情不由认真，小心抬头看。
楚幼默然：“……那动静可能是兔子。”
刘焰不好意思地挠头，没走几步，忽然又是一顿：“啊……”
楚幼抽嘴角：“石块而已。”
好大一块石，阴影下看似真像埋伏。
“虎啸堂不会脑残到在这里设伏的。”楚幼耐心解释：“你放心向前走。”这里没遮没挡，四周都是密林，围堵大队人马还差不多，只单独一人，是要演练高手如何利用地形遛怪吗？
“咳。”刘焰似是微微窘迫，忽然被身边之人自然而然牵起手。
楚幼摇头：“算了，我带着你。”
无奈之中，她这才忽然想起，按照社会年龄来算，早早步出校门的自己该是二十出头的刘焰前辈的，有种微妙的昔日在公司内带新人之感。就算楚幼记忆模模糊糊，面对四周黑暗，看起来她也要比刚刚走出小镇的刘焰适应许多。
不入江湖，与江湖人，毕竟还是有些差距。
楚幼正难得升起一丝愧疚心，对于自己疑似拖无辜良民下水的行为。
刘焰被一只温热小手软软拉住自己的手掌，身躯僵硬半天只知跟着走之后，忽然迟疑道：“姑娘……你，你的手在出汗……”
知道猪是怎么死的么？
楚幼另一手揉揉额角，将手重重一握：“你知道的太多了！”
夜深人静脚步拖曳一路踩踏碎叶。
……再无话。
直到楚幼又再停步：“咦？”声音迟疑。
刘焰动了动唇，担忧，却不敢再说话打搅。半晌后，楚幼凝视前方山寨剪影：“换一条路吧。”
深林中，不知何时多出一丝人之气息。
楚幼慢慢后退，冷静轻声：“……有埋伏。”
夜晚的虎山看起来与白日不同。
楚幼额头渗出轻微汗珠。
有虫鸣却无鸟啼，黑暗笼罩大地，阴影充满脚下的路。那山寨就在眼前，寨门闪烁火光点点，而通往木制寨墙之间，尚有一段看不出异样的路，树林仍旧是树林，无风亦然无枝叶摆动。
楚幼一手拖着刘焰，慢慢往后退，脚下注意不发出任何声音。
尽管看起来林中无丝毫异样，但那一种“人之气息”却絮绕在楚幼鼻端不散，仿佛直觉中升起警惕，四周有人，不知人在何方，却是敌意浓厚。
这是一种习武人的灵识感应，来自江湖打滚的岁月，并非所有人都能形成。此时的楚幼不知，而这种直觉却在日后救过她不少次性命，此是后话。
直到轻微挪动脚步，足尖点滴避开一切或许能发出声音的地方，退出好长一段距离后，楚幼方才缓缓松了口气。
幸好这过程中，刘焰纵然疑惑却有配合不曾说过一句话。
楚幼却并未发现另外一件事，她身具上层轻功，才能抽身而退无声无息。而被自己抬手携带住的人，刘焰不过是山下村镇普通郎中，却能做到不拖后腿亦步亦趋同样无声……这其中分寸恐怕要比习武人更难做到。
“姑娘？”大概是觉得安全了，刘焰小心翼翼开口。
楚幼正陷入沉思，抬头复杂看一眼刘焰。刚才行动中一种负人命的沉重感觉落上肩头，让向来率性而为的楚幼心中很不好受。也许穿越加上身具武功这件事，让她有些盲目自信，否则凭什么以为和人打架能够捎上一个普通人？
究竟是什么因素，影响自己做下如此决定。楚幼费思量，面上不显于色：“刚才那条路，我总觉得前方有人，但是看不出人在何处，为了保险，我们另外寻上山途径……”
说着楚幼自己又是一愣，黑枭每次行动之前皆会送上染血拜帖，对方有了经验当然会知道自己于子时之前来闯山门，对应做出布置理所当然到了极点。
为什么自己当初没有想到这一点！她又没有“黑枭”的记忆，拿着匕首的难道不是刺客职业吗，要学习肉盾T一路挥舞技能血淋漓闯上山？
就算没有记忆，一个人的风格也是做不了假的，难道要她现在去问身边刘焰，一般情况下“黑枭”到底是怎么摸上山杀人的。楚幼想得越多，额角流的汗就越多，眼看时间一点一滴就要过去，急的嘴角几乎要长泡——当初设想很完美，偷偷上山，摸进房间，干掉首领怪，收拾掉落趁乱滚回去多好啊~~
现在看来半路不引怪已经很不错，真要一会儿陷入混战团战，不自觉低头看看手中匕首，楚幼光是想象那样场景就忍不住有些手发抖，平生第一回，说自己是黑枭其实还是半信半疑，雏儿一个参与武林不怯场，有几个人能做到？
如果自己忍不住落荒而逃，不一定还记得带上刘焰。
岂不是因此害死一条人命？一时之间越想越难过，楚幼又想刚刚一路上山两人毫无经验惹出的动静还不知道有没有被人看在眼里，说不定再过一会儿埋伏那边见势不对会干脆派人出来。身躯轻轻颤抖，楚幼脸色不由发白，“刘……焰。”她尽量不让旁边人看出自己的不对劲，深吸口气却止不住语气中隐约泣声：“我是不是，是不是很笨？”
黑暗之中。
刘焰却并未出声回应。站立在树影之下，这位蓝衫衣着朴素的年轻郎中，正用一双温润看不出深浅的黑眸静静看着身边的难忍惶恐的少女。
“姑娘？”良久，他唇边带笑，却是用着疑惑不定的声音：“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