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璐向来平静的脸变得不知所措，低下头把脸埋在厚重的刘海下面。
我这才明白，我妈居然去调查别人的家庭背景，还公之于众！
不想伤害最好的朋友，我拼命拽着我妈求她赶紧离开，我俩像马戏团里的猴子被众人围观。
我妈不依不饶，突然伸手拉开林璐的袖子，青紫的痕迹瞬间暴露在空气中。
“看见没，她爸可有暴力倾向，经常打她，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我可不放心你和她走的近，太危险！”
周围人窃窃私语，异样的眼光刺的林璐慌张地抽出胳膊小跑离开。
我妈毫不在意众人的目光，拉着我想带我回家，我狠狠甩开她的手，“妈！你疯了！她是我朋友！你凭什么这么干！”
我妈震惊极了，“坏了，还是跟她学坏了，你以前哪有这么暴躁，你还发上脾气了，今天我必须好好管管你！”
她一脚踹在我的腿上，我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这还没完，我妈还继续用手拧着我大腿上的软肉。
我疼得直掉眼泪，但是仍然大叫，“你怎么能这么对我的朋友，她家里人什么样跟她有什么关系？”
我妈从未见过我这么激烈的反抗，她“啪啪”打了我两个嘴巴子，我耳朵里一下子嗡嗡作响，她拉着我的头发起来，把我往一条陌生的小路带。
5
片刻后，我们来到一个破败的小巷子，她带着我直冲一户人家。
还没进门，我妈就大声嚷嚷，“林国栋！你管管你女儿，才几天啊就把我家孩子带坏了，真是有什么样的爹就有什么样的孩子！”
周围邻居好奇地探出头看热闹，我麻木的任由我妈摆布。
我知道我唯一的朋友也要没了。
在我妈的添油加醋之下，小璐爸爸的脸变得狰狞，他醉醺醺地站起来，抄起旁边的凳子就往小璐身上砸。
一下又一下，我连忙上前阻止，拼命拉住小璐爸爸的腿，而我妈就抱着胳膊站在旁边看热闹。
我撕心裂肺的大叫，引来周围邻居帮忙才停止这场闹剧。
我妈趁机教育我，“看见了吗，这就是你乱交朋友的下场，这种家庭躲都来不及，就你上赶着往上凑，你就是太单纯，被这种坏小孩蒙蔽了。”
我身心俱疲，她说什么我都点头，总算让她满意地带着我回家。
在我的连累之下，小璐也成了众人避之不及的对象。
她没跟任何人说话，包括我。
放学前我特意拦住她，拿出攒了好久的钱和偷买的药，“对不起，我知道我是是我害的你，这钱你拿着去医院看看，药”
她看了我半天，突然问，“不疼吗？”
我有些发懵，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小璐却从兜里拿出个鸡蛋，轻轻地放在我肿胀的脸上滚着。
我的眼泪一下子流下来，我抱住她，像两只受伤的小兽在一起互相舔舐伤口。
她拍拍我的后背，“考上大学就好了，考的远远的，我们就能离开这窒息的家了。”
在她的劝说之下，我的心里也燃起一股希望，考一个离家最远的大学就好了。
6
我开始真正意义上的反抗我妈，就是继续偷偷和林璐做朋友。
她教我不会的题目，我把饭菜分给她一半。
我们每天相互打气，数着高考的日子。
但是只要是秘密就会被发现。
小璐平时闲暇时间会在猫咖馆打工，我去找她的时候被我妈偷偷跟踪。
我妈逮到我后，看见我又和小璐待在一起，不分三七二十一举报了这家店铺雇佣童工。
店长阿姨是个很和善的人，她不缺人手，只是给个帮助小璐的机会。
我过去做作业她还会送杯饮料让我慢慢学。
她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礼貌地跟我妈解释，希望她能撤回举报。
我妈冷笑一声，“这哪是正经地方啊，我看你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养这么多只畜牲就能赚钱，背地里指不定是干什么的！”
小璐声音颤抖，“阿姨，我在这不算打工，店长看我可怜给我口饭吃，你能不能放过我们。”
我跪下死死抱住我妈的大腿，“妈，我求你了，我跟你回家，我保证再也不骗你，我保证以后不再和她来往，我们回家吧，我求你！”
我妈踢开我，疯狂地撕扯我的书本。
“不想学就别学了，跟这种人混能有什么好前途，你非要气死我是不是，浪费我的钱上这享受来了，你可真有良心啊！”
我只能一直道歉，拼了命的保证，希望她放我们一马。
可是工商局的人还是来了。
来检查的人面面相觑，最后店长被罚了款，小璐也被解雇。
7
我妈又去找了小璐的爸爸，颠倒黑白说小璐在不正经的店干活，赚了不干净的钱。
小璐爸爸对待我妈这种外人客客气气，连声感谢我妈告诉他这个事情。
转身却对小璐下死手，把她攒的钱全部拿走了。
一沓有零有整的现金被码的整整齐齐，小璐发了疯一样上去抢，被她的爸爸一脚踢开。
我不知道那些钱她攒了多久，只知道她放学会沿途捡瓶子卖废品，在食堂从来只吃最便宜的清汤面。
现在因为我妈的告密都没了。
第二天，小璐没来学校。
第三天，老师说她再也来不了了。
她的钱全被她爸拿去买酒喝，她一个人在家里喝了半瓶农药
我知道，她的希望被我妈打碎了。
我气的发疯，狠狠掀翻了课桌，疯狂向校外跑去。
老师和同学们都拉着我，像枷锁一样缠在我身上，我拼尽全力却怎么跑也跑不开。
由于我情绪激动，被老师送回家。
我妈得知情况居然说了句活该。
她跟我说，“她对不起给她生命的父母，太自私了，一言不合就去死，你可别跟她学，她不是好人。”
“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随便交朋友吗？就是因为现在的孩子太矫情，心理承受能力太差，以后走到社会根本不行。”
“你啊，还不庆幸有我这样一个妈，把你以后的路都铺好了，我现在对你严格要求一点，以后你才有好日子过。”
看着我妈冷漠的样子，我只觉得像一个恐怖副本。
我的目标就是考上大学完成任务，其他人都是NPC，死活跟我没关系，不许我有感情。
她一点也不愧疚。
我被刺激的崩溃，拿头不断地撞墙，“你太冷血了，你逼死了我的朋友，你，都是你告状小璐才会这样，我恨你！我恨你！”
疼痛从我的头上传来，可我的心里居然涌出莫大的快感，头上越痛，心里越爽。
我妈尖叫着把我拉开，她肥胖的身躯贴在我的脸上让我无法呼吸。
我死命挣扎着，突然两眼一黑没了意识。
8
醒来后，我发现我脖子上多了根链子。
我妈用长长的铁链子把我锁在家里，我够不到窗台，走不到门口。
手边所有能碰到的危险物品都被收了起来，连杯子都换成了塑料。
跟监狱里的犯人一样。
我靠着墙大哭，哭到没力气动，哭到眼睛看不见，哭到没有一滴泪。
链子很长，走路时滋滋啦啦的声音听的我心烦意燥，链子很短，上厕所的时候脖子要一直向门外抻着。
我像狗一样。
我妈摸着我的头安慰我，“等你想开了就好了，妈是怕你出事啊，又不能无时无刻看着你，你体谅体谅我。”
休息了几天，我妈牵着我到学校，周围人的目光我已经麻木。
我走进学校的范围她才打开链子，直到我进了班级还能看见她的身影在门口。
班主任看着我叹了口气，给我妈录了个我进班的视频，我妈这才离开。
我没有尊严也没有自由。
放学我妈也早早等在门口，五分钟能回家的路程她来回接送。
还要边走边骂，“我供你吃供喝，你为了个外人这么对我，我上一天班已经够累了，还要天天接送你，你真是不让我省一点心。”
我像行尸走肉过了好久，一吃饭就吐，睡觉也会突然惊醒，一闭眼都是林璐的音容笑貌，短短一个月瘦的枯瘦如柴。
班主任看不下去，跟我妈交谈无果后，偷偷递给我个林璐的笔记本。
翻折的一页里面全是她未实现的梦想。
第一条是想努力赚钱能天天吃肉。
第二条是冬天买件白色的羽绒服。
……
我红着眼睛看完，给自己打气加油，我要坚强一点逃出去，替我最好的朋友实现她的愿望。
9
我又恢复成乖巧听话的样子，对我妈言听计从。
她监控我所有的私人时间，把房间的门锁都拆掉，只要出门就让我五分钟一报备……
我全都照做，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高考，我都不知道怎么坚持下来的，心里只有小璐那句话，“考上大学，跑的远远的不再回来。”
高考成绩出来，我的分数比我预估的还要高，让我妈格外满意。
她紧紧抱着我夸奖，“好孩子，太给我长脸了，没白费我对你的费心栽培。”
她带着我回到多年不曾踏足的老家，雄赳赳地办了场升学宴。
周围人羡慕嫉妒的眼光哄的她飘飘欲仙，她得意洋洋地跟众人分享她的教育之道。
“孩子就得打，你越打越皮实。”
“必须严加看管，不能随便放出去。”
“什么叛逆期，就是惯的。”
她把那些我最不愿提起的回忆如数家珍一般讲给众人听，把我的难堪当做她炫耀的资本。
我像个没有感情的木头在她身后配合着她，听着众人的恭维。
从我幼儿园背不下古诗就要掐大腿，一直讲到拒绝跟小璐这种孩子当朋友。
本来被我埋藏在记忆深处的可怕记忆被她一桩桩一件件详细的复述出来，她甚至连我当时的表情都一清二楚。
我的痛苦成为她嘴里的谈资，我的无可奈何变成她的教子有方。
而那些愚昧的家长居然真的相信了，还打算回去让自己家孩子也试试跪着学习。
我妈说的兴起还流下几滴眼泪。
她说，苦尽甘来。
10
我抬起头眨了眨眼，对啊，我马上也要苦尽甘来了。
我会偷偷报考离家最远的城市，去开启我新的人生。
我的甜就要来了。
可是录取通知书下来，写着我名字的是同省的知名师范大学。
我妈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篡改了我的志愿！
我拿着录取通知书走到她面前，她眼前一亮，说这辈子还没摸过大学通知书。
我平静地看着她，“你改了我的志愿对吗？”
我妈美滋滋地抚摸着那张红色的纸，头也不抬，“多大点事啊，你离得近我才能照顾你。”
她沾沾自喜，“小姑娘当老师稳定，以后还能好找对象，离家里近，妈还能帮你带孩子。”
“等你结婚就好了，对了，千万不能在大学乱处对象，女孩子最好的嫁妆就是贞洁。”
“等你毕业我帮你找个老家的公务员，到时候再生两个孩子我给你带。”
我听的哈哈大笑，歇斯底里的大笑跑出去。
在我妈惊恐的眼神中一步步爬上天桥栏杆。
她急得破音，“你干什么？”
我翻过栏杆，看着她又惊又怒的眼神笑了，“你去读你去嫁，我累了。”
我妈大喊，“你还是跟那个死孩子学坏了，居然用命威胁我，你跳下去就别认我这个妈，我没有你这个不孝女！”
“我亲爱的妈啊，这句话你跟我说了十三年了。”
“你以为我多想做你的女儿吗？你知道每次被你在大街上教训我有多丢人吗？你知道你每次骂我的同学我有多绝望吗？”
“你被孤立过吗？你知道跪一夜的感觉吗？你知道最好的朋友被亲妈害死的感觉吗？”
我平静地诉说着这么多年的委屈，我妈听了变得无比愤怒。
“怪我了是吗，我养你这么大养出错了是吗？我就是养条狗它也得冲我摇摇尾巴。”
我摸了摸脖子，冰凉的铁链似乎还在，让我不寒而栗，“可是我不是狗，让你失望了啊。”
她走上前，想把我拉回去。
我后退半步，大半个脚掌都在空中。
我妈这才开始装模作样的忏悔，“我错了，你先下来好不好，你不想去师范那就复读行不行，你先下来，我们慢慢商量。”
我歪头看着她，“真的吗？”
我妈眼里有了一丝希望，她挤出一个笑，“真的，我不会骗你的。”
我慢吞吞地开口，“你把通知书撕了，我就相信你。”
她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你跳啊，我看你有没有这个胆子，你死了我连尸都不会给你收，你还想威胁我，我不吃你这套！”
说完转身装作要走，我闭上眼轻轻向后躺下。
伴随着重物落水的“扑通”声，我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11
我死后，重点一中旁多了个疯子。
她经常拿着一条裙子，拽着路边的女孩，“我女儿想要个朋友，你跟我回家做她的朋友呗。”
是的，我妈疯了，她无法接受我死去的事实精神失常了。
那天我真的跳下去后，我妈也想跟着我跳下去，被反应过来的路人死死拉住。
挣扎无果后她跌坐在地上，看着河水抱头痛哭。
直到消防队过来，她才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救救我女儿，救救我女儿，她很听话的，她不能死，她不能死啊。”
两天后，我的尸体打捞上来。
她一夜白头，痛哭地跪在我的尸体前求我睁眼，“欣欣你醒醒啊，妈妈再也不逼你了，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跟谁玩就跟谁玩。”
“只要你醒过来，我再也不会骂你的朋友们，再也不会让你在大庭广众之下丢脸，再也不监视你了。”
“我都是为了你好啊，我希望你出人头地啊！我怕你跟我一样识人不清吃一辈子苦啊！”
我这才明白，原来她都知道，她知道我没有尊严没有自由，却还是日复一日的压迫我。
她享受压迫我带来的成就感，享受作为母亲在女儿身上获得的至高无上的权利。
她是故意的。
直到我真的死了，她又开始后悔。
当亲戚问到我自杀的原因时，她一下一下地抽着自己的脸，眼泪在红肿的脸上蜿蜒流下，“都怪我，都怪我，我把孩子逼死了啊。”
“如果能重来，我只要她开心快乐就好。”
可惜，下辈子我不想再做她的女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