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糖一包,果一包,外婆买条鱼来烧……”
“头勿熟,尾巴焦,盛在碗里吱吱叫,吃拉肚子里呼呼跳,跳啊跳,一跳跳到卖鱼桥,宝宝乐得哈哈笑……”
鬓边发白的老妇人抱着小男孩坐在窗户边,嘴里轻轻哼起了儿歌,哄着刚才将电话挂断的小人儿,偏过了头从侧面细细打量着男孩,见他还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便心下了然地笑道。
“小许想妈妈了吗?”
“不想。”
顾许从她身上跳了下来,走到书桌坐了下来,然后打开了作业本检查着早已经完成的功课。
老妇人一眼就看穿了外孙儿的心口不一,慈祥的双眸不由含笑,脚步蹒跚着走到他身边,俯视着男孩倔强的背影,沉默了片刻,然后将他头顶上面的台灯“啪”得一声打开。
黯淡的视野一下子亮了起来,仿佛被一片圣洁的月光包围着,莹白的灯光落在男孩纤长的睫羽,一根一根尤为清晰,依稀可见那根部仍有些许湿润。
接着他头顶传来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很快就落下了一只温热的手,帮他抚平了额前凌乱的发丝。
“小许刚才把电话挂得太急了,阿筠都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她明天会过来看你呢。”
只见小男孩还是一动不动坐在椅子上,可眼睛却像是黏着书上那行字不动了,老妇人眯着眼睛笑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便拖着老态龙钟的步伐缓慢地走了出去。
第二天清晨老妇人正坐在庭院里的矮凳上淘着米,前面虚掩着的门嘎吱一声响起,走进来一个体态修长面容秀丽的女人,她手上似乎还提着一个笼子。
一进来看见老妇人,嘴角上的弧度便不由自主扩大了。
“妈!在忙活儿什么呢。”
说着就朝她大步流星走了过去,放下手中的东西,接过了老妇人手上的淘米筛子忙了起来,眼睛也片刻不停歇,往院子的四周一扫,然后转过身往里头的屋子瞄了过去。
“妈,小许呢?”
老妇人伸手替她将黏在嘴角的发丝撩到一边,随即对她使了使眼神温声道。
“在里面温习功课呢,去看看他吧。”
许筠会意一笑,继而又摇着头轻声叹道。
“这孩子,还没消气呢,好吧我去看看他。”
老妇人粗粝的手指落在洁白的米粒上,阳光透过她眼角渐深的皱纹,融化在她温柔而从容的笑容之中。
“去吧。”
等许筠从屋子里出来时,她身边便跟着一个低垂着脑袋的小男孩,但看上去心情好了不少。
老妇人停下手上的动作,远远地望着两人笑了笑,随即扶着旁边的葡萄架佝偻着腰站了起来,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目光好奇地落在许筠带来的东西上面,语气中有几分童真道。
“这是什么?”
许筠闻言面上一怔,继而像是反应过来似的,拍了拍脑袋大步走了过去笑了笑道。
“瞧我这记性,恐怕还比不上您呢。小许,过来。”
她转身朝顾许招了招手,等他走过来后,才一边将上面的布揭开,一边和两人解释道。
“有个朋友的小孩说是想要一只兔子,可是我那个朋友最近忙着手头上的论文,便托我帮她带一只。”
“这只兔子是老板送的,他说这只太瘦弱了,可能活不了多久,我瞧着挺可怜的,就向老板讨了来,兴许好好养着,就没什么问题了呢。”
老妇人知道自己女儿生性善良,富有怜悯之心,而且从小就喜欢小动物,劝也劝不住。
更何况自己的外孙双手紧紧地扒在笼子上,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只孱弱的兔子,显然十分感兴趣,便打消了心底的念头,只是眼底划过了一丝担忧。
等用过了晚餐没多久,顾长容就打电话过来了,许筠从在外面接完电话后回来,就走到饭厅对收拾着碗碟的老妇人柔声道。
“妈,我要走了,小许他还要麻烦您照看一段时间。”
说完又转过身,蹲了下来,望着念念不舍地跟在她身后的男孩,见他眼眸中带着一丝祈求,目光中有几分歉意。
“小许,对不起,妈妈还不能带你走,你爸爸的公司还在起步阶段,而我……总之,你要相信爸爸妈妈,我们很快就会来接你。”
说着就将头撇了过去,不忍再看男孩黯淡下去的目光,站起身来绕开了他,飞快地擦了擦眼角,脚下快步迈出了门槛,刚要走出庭院的大门,背后的衣服忽而被扯住了。
她转过身来,低头看着小男孩紧紧攥住了她的衣角,眸子中闪烁着泪光,语气却相当的执着道。
“‘很快’是多久?”
许筠眼眶一下子湿了,俯身将顾许一把搂进了怀里,伸手轻轻地抚着他的背脊,随后双手托住了他的脸颊,在他的额头轻轻地亲了一下道。
“用不了多久,是用手指可以数得过来的天数。”
话音刚落,手上的力道倏然一松,他的脸颊还余留着她指尖的温度,他的视线却渐渐地失去了她的踪影。
良久,老妇人伛偻着嶙峋的身躯走到他的身旁,摸了摸他的脑袋,继而牵起了他的小手温声道。
“回去吧,孩子。”
顾许收回了视线,耷拉着脑袋任由她牵着往前走,等回了房间才一言不发将门关上,趴在书桌上低低地哭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老妇人步履蹒跚地走了进来,他满眼朦胧地抬起了头,便看见她怀里忽地伸出了一双毛茸茸的白色耳朵,紧接着冒出了一颗圆圆的脑袋,嘴边的绒须朝两边竖起,眨了眨眼睛目光懵懂地盯着他。
他不由愣住,连脸上的泪痕都忘了擦,见老妇人缓缓地走到他身边,然后将怀里的兔子递到他手上道。
“乖孙儿不哭,它会笑话你的,给这个小姑娘取个名字吧。”
顾许低头看了看手上的兔子,它似乎很怕生,身体蜷缩成了一团,使劲往他指缝里挤,像是要钻进他的怀里,于是他手指紧了紧,往它往胸前一送,只觉得怀里面贴上了一只发热的小暖炉。
他忽然感觉心头一热,涌上了一股难以言说的感觉,好像这世上终于有一样东西是属于自己的,和他的身体与灵魂合二为一,成为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永远都不会离开他。
可是,它会永远属于自己吗?
他的手指迟疑地落下,在它弓起的背脊留下他炙热的温度,无声地安抚着它紧张的情绪,继而垂着眸子轻声道。
“念念,她叫念念。”
老妇人褶皱纵横的眼角红了起来,再度将他搂进了怀里,望着窗外的皎洁的月光。
“好孩子,你是一个懂事的孩子。”
他抱着兔子坐在凳子上,后脑勺缓缓地靠近了她的胳膊,清澈的眸子望着窗外老旧的屋檐和斑驳的树影,忽然出声请求道。
“阿婆,给我唱昨天那首歌吧。”
老妇人听了弯起了眸子,那双浑浊不堪的眼睛迸发出柔和的光芒,抱着他像是小时候一样轻轻摇了起来。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糖一包,果一包,外婆买条鱼来烧。”
“头勿熟,尾巴焦,盛在碗里吱吱叫,吃拉肚子里呼呼跳,跳啊跳,一跳跳到卖鱼桥,宝宝乐得哈哈笑。”
听着听着,他的脸颊忽地划过了一滴眼泪,嘴唇却紧紧地抿着不肯出声,直至一曲终了才开口道。
“还想听。”
于是老妇人沙哑的歌声重复了一遍又一遍,而他也好像不厌其烦似的,闭上了双眼,蜷缩在她干瘦的怀抱里,从两人相似的声音里,寻找着许筠的影子。
……
等孩子们陆陆续续到达营地已经天黑了,丁维当了一天的队长,觉得身心疲惫极了,什么劳什子事都不想管了,只想躺下来睡个底朝天。
奈何教练催促着他去清点人数,而且两人又是舅甥关系,他要是不听话,他指不定又去他妈面前打小报告,便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拖着沉重的身躯,回到了队伍中。
见他们都在营地的四周嬉笑打闹,伸手将胸前的口哨放到嘴边,干净利落地吹了两下,孩子们经过一天的训练,知道听见口哨代表着集合,于是纷纷围了上来。
丁维见状满意地点了点头,绕着他们身边徘徊了一两圈,嘴里面含糊不清地数了数人,感觉一会儿多出一个,一会儿又少了一个。
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只是忽然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哈欠,打心底不愿意再折腾,于是面上顿时变得有些不耐烦起来。
“都到齐了吧?到齐了就赶紧回帐篷里休息去,养好精神准备明天的比赛,尤其是那几个拉后腿的,今天害咱们队伍落后这么多,你们明天要努力把分给挣回来,听明白了吗?”
说完就像是赶小鸡崽子一样,把孩子们都赶回了帐篷里,为了防止他们偷偷跑出去,临走前他还举着手电灯一一照了过去。
“现在是睡觉时间,谁敢跑出去,要是被我抓到了,我可不会对他客气。我再次警告你们,我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过来查人,谁要是还没睡我就把他扔到树林里喂老虎。”
说完便哈欠连天地回到自己的帐篷里,倒在了柔软的毯子上面呼呼大睡起来。
等四周嘈杂的声音逐渐变弱,从深色的帐篷里伸出来两根白皙的手指,与主人漆黑的瞳孔形成鲜明对比。
他径直走到了不远处的一顶粉色帐篷前,哗啦一下将半掩的帐篷拉开,露出了小女孩害怕的脸庞,她紧张地盯着这张十分冷峻的面孔,不自觉吞了吞口水道。
“你是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