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裴之期的身体已无大碍,程然也最终放下心来。而且从宁鉴对他的态度也能看得出来,他在这里的处境至少还不算太糟糕。
学校放暑假后大家都有各自的安排,也不太方便在此久留。所以当晚上宁鉴提出派司机送几人回去时,周乐他们自然没话说,程然也欣然接受了他的好意。
程然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她抬头看楼上的灯光都已经熄了。于是便放轻了脚下的步伐,正要蹑手蹑脚的开门进去,身后却忽而响起了一道略显疲惫的声音。
“是然然吗?”
听到这个声音她脚步不由顿住,转身去看那个曾经让她又爱又恨的女人。
因为怀孕的缘故,她的身子日渐变得臃肿不堪起来,脸上的黑眼圈越来越重,曾经那头乌黑柔顺的秀发也有些枯燥,十分凌乱的披散在了肩头。
她手上还提着一个袋子,看上去像是要出门倒垃圾。可现在都这么晚了,林正和林沐也放心让她一个孕妇独自出门吗?
虽然她现在已经放下了,但奶奶说的没错,无论如何这个女人始终对她有生养之恩。
“嗯,你是要出去吗?”
她听见这话有些不自然的将视线移开,而后又抬头看了她一眼,用从前那般温柔的声音唤她。
“嗯,出去扔个垃圾,然然先进去吧。”
说完,她自己忽然也愣住了,然后又有些自嘲的对她笑了笑道。
“是我糊涂了。然然,你顾叔叔和许阿姨他们……对你好吗?”
隔着一个花圃的距离,程然静静地看了这个将她抛弃的女人一会儿,而后目光平静如水的点了点头道。
“嗯,他们对我很好。”
月色下那个女人的神色似乎有些黯然,嘴唇嚅动了几下却没有发出声音,最后只是目光复杂的看着她,然后轻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道。
“时候不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虽然可能有一些讽刺,但程然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忍不住走了过去,伸手想将她手中的垃圾袋拿过来。
“你回去吧,垃圾我来倒。”
陆向晚闻言面上却有些慌张,连忙后退了两步想躲闪她伸过来的手指。
“不不……不用,这这里面有……”
两人互相推蹉之间,陆向晚手中那个黑色的袋子忽然被打翻,不小心掉在了地上。里面乱七八糟的东西全倒了出来,最为醒目的便是那几只碎掉的酒瓶子,旁边还有不少锋利得让人感到触目惊心的玻璃碎片和渣子。
程然怔了怔,不可置信转过头来盯着她道。
“林正,就是这么对你的?”
陆向晚却没有回答她,而是蹲了下去自顾自的捡起了地上的垃圾和纸屑。
程然等不到想要的答案,不由撇过头讽刺的笑了一声,眼眶一下子变得有些湿润,却不是为了心底一直以来的那份不甘和痛楚,而是真真实实为眼前的这个人感到可悲。
她低头看向这个鬓角已经生出白发的女人,暗自咬着牙语调有几分上扬道。
“回答我!你这么做,值吗?”
女人手上的动作一顿,上半身不由弯了下去,脑袋也越垂越低,发丝将她大半边脸盖住,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语气却像若无其事般轻笑道。
“这世上哪有什么值不值得,大人的世界很复杂,不是几句话就能解释清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然然,这个道理你以后自然会懂的。”
程然原本垂放下来的手指攥成一个拳头,都到这个时候了,她还要自欺欺人下去吗?她曲下膝盖蹲在她面前,红着一双眼却说着最为决绝而伤人的狠话。
“这个道理我不会懂,也不想懂。因为我不会像你这么自甘下贱,对林正那样的混账卑躬屈膝摇尾乞怜,到头来还把自己弄成这副可怜又可悲的模样。陆教授,你曾经引以为豪的骨气和自尊呢?你这么做究竟犯不犯贱啊?”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寂静的四周响起。
陆向晚抬头看向被打得偏过了头的程然,自己那只颤抖不已的手还扬在半空中,眼眶中豆大的泪珠却再也忍不住似的往下流。
看着程然那半边原本白皙的脸慢慢红肿起来,她才渐渐回过神来,收回了手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然后逃似的身形颇为狼狈的离开了。
程然却低着头泄了口气,紧绷着的身体一下子松懈,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弯起嘴角,然后沉默地将地上散落的玻璃渣子一块一块给捡了起来。
等她将一切收拾好回到家的时候,心情却已经不像之前那样的轻松。客厅里留了一盏灯,她拖着沉重的脚步上了楼,沿着走廊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走到一半看到墙壁上放着的相框。那张照片是许筠,陆向晚和她三人的合照,照片里的陆向晚抱着她笑颜如花,眸中洋溢着无尽初为人母的欢喜和温柔。
每个人的脸上都是那么的幸福。
可这幸福为什么又如此的短暂呢,她多么想永远停留在那一刻。她勾起嘴角,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又在清晰地提醒她,所有的残忍都是真实存在,所有的一切早已面目全非。
她已经没有办法再假装自己还拥有那些不属于的自己东西了。
尽管不知道未来会面对什么,但至少结果不会比现在更差了吧。
她浑浑噩噩的边走边想着,连快要撞上眼前的人都没有发现。
“在想什么呢?”
顾许扶着她的肩膀,将她缓缓地拉开了一些。
程然犹如大梦初醒般扬起了头,右边脸上那泛红的巴掌印看得他眉心一蹙。他低头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目光落在她身侧那双还流着鲜血的手指上,语气中有着显而易见的紧张道。
“然然,你怎么了?是谁欺负了你?”
此时走廊里的灯光有些幽暗,但并不影响顾许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占据了她所有的视线,她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只见青年那俊逸绝伦的五官,和她记忆里那个美好温柔的少年一一重合。
她忽然伸手紧紧地抱住了他,就像小时候任何一次做噩梦醒来后寻求他的安慰一样,像是想要求证一些什么似的道。
“以后都有顾许哥哥,对吗?”
顾许感受到怀里的小姑娘在轻轻颤抖,虽然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但他那停在半空中的手动了动,最后还是缓缓地落在了她柔软的发丝上。
“嗯。只要你需要,我就会一直在你身边。”
听见这句话她的眼眶红了红,近乎贪婪地感受他怀里每一寸温暖,然后才慢慢的将两人的距离拉开。
“谢谢。”
有时候两人的默契不需要用语言来表达。
察觉到她难以言表的神色后,他伸手帮她擦了擦眼泪,然后扬了扬头示意她跟上来,她也心领神会的破涕而笑,跟着他去了隔间的阳台。
顾许亲自为她处理好伤口,又将她送到了房间的门口,目光如窗外的月色般沉静而温柔。
“晚安。”
她漆黑的眸子像是跌入了星星一般,因为折射了月亮的光,从而闪烁着璀璨而迷人的光芒。
“晚安。”
短短两个字胜过了千言万语。
也许是昨晚彼此交心的缘故,两人的关系也拉近了不少,连许筠都怀疑他们两个是不是背着自己有了什么小秘密。
“然然,你去楼上帮阿姨催一下你顾许哥哥,怎么这么久了还没下来啊。你顾叔叔已经在外面等得都快要睡着了,这几天气候蛮舒适的,出去玩的人也多,咱们再不出发到时候又要堵路上了。”
程然本来在逗弄着铅笔,忽然被许筠点名只好抱着它上楼完成任务。
“好的。”
等她走到门外想去敲门,才发现他房间的门居然没锁是虚掩着的。心下感觉有些奇怪,于是就轻轻地伸手推开了门,没有看见人,然后又轻手轻脚的走了两步。
就看见身形高大的青年侧对着她站在床边,上衣脱到了一半,平滑的腰际若隐若现,修长而瘦削的手指此刻还搭在肩上,往上轻轻一勾,便露出了背部紧致而优美的肌肉线条。
她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没有想到会看到这样的画面,不禁有些面红耳热起来。
她正想悄悄退出去,却没想到怀里的铅笔忽然像是通风报信一般叫了一声。
“喵。”
嘶,叛徒!
顾许也转过头,正好将快走到门口的程然给逮了个正着,他先是愣了愣,随即勾起唇角笑得有几分意味深长。
“然然。”
程然闻言身形颇有些僵硬地转了过来,嘴角牵起一抹勉强而尴尬的笑容,语序已经像是找不到北了。
“我没有叫……不,是它偷看……不,是它叫的,我没有故意要偷看……”
算了毁灭吧,连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表达什么了!
“……”
顾许见状又低头勾了一下唇角,眼尾眉梢上划过明显的笑意,而后又抬起头看向她,用十分动听而勾人的声音低沉道。
“然然还想看吗?我要换衣服了。”
“!”
程然立刻动作利索的往门外走了两步,然后抬起手重重地将门给关上,走了好几步远之后,才将自己的脑袋埋进了铅笔软绵绵的绒毛里,最好谁也别想看见她。
她决定从今天开始不做人啦!
听见响亮的关门声,房间里的顾许不由怔了怔,随即从胸腔中发出了几下沉沉的闷笑声,最后实在忍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