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然目光去追寻裴之期的身影，看见他和旁边几个男生在把桌子搬回原位，顺手也抬起身边的一张走了过去。走了几步，刚好看见他转过身来，微微挑起眉头看着自己。
然后伸出双手，想从她手中接过了桌子，程然的手却不肯松，用力握住桌子的边缘，抬起头直勾勾的看向他，然后莫名其妙的来了一句。
“甜吗？”
裴之期闻言也低头看着她，淡漠的眼神融化了些许，紧抿的唇角也微微松开，喉咙滚动了几下，发出了一个清晰的鼻音。
“嗯。”
程然这才松开手，眼睛亮了起来，嘴角也往上一翘，双手慢慢松开，任由他从自己手上接过桌子，心情愉悦地转身离开了。
呼，总算哄好了。
不过，怎么感觉自己哄人越发熟练了？
虽然这样想着，脚下的步伐却轻快了不少，她迈下几个台阶，打算回宿舍收拾东西去医院，半路上却正好碰上了简星瑶，她旁边还站着一个长发女生，这个人恰好程然还认识。
是附中公认的校花之一江喻清，长得明眸皓齿，顾盼神飞，气质也十分出众。而且学习成绩也比较靠前，算榜上有名的那种，是当之无愧的女神。而且私下仰慕她的男生也过江之卿，要不是她平常一副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估计礼物情书都得接的手发软。
但程然见她此时脸上一副忐忑不安的样子，内心也感到有几分稀奇，停下了脚步和简星瑶打了声招呼道。
“星瑶。”
简星瑶刚才走得匆忙，只管看着眼前的路，也没有注意到迎面而来的人，抬头一看才发现是程然，好像遇到什么大救星似的激动道。
“然然，是你啊，你看见徐曳了吗？”
程然想了想随即道。
“徐曳吗？好像现在在老周办公室。”
说话还加上了一句。
“徐妈妈也在。”
简星瑶一听果然顿住，眼里有几分失望，嘴角也沮丧的往下一撇。正准备折身而返，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道。
“对了，你们班那个转校生在吗？”
程然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语调也拔高了几分疑惑道。
“谁？”
简星瑶闻言也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好像在努力的回想起什么。
“就是那个叫裴……什么期的。”
程然还没说话，江喻清婉转的声音冷不丁在她身后响起。
“裴之期。”
简星瑶也点了点头道。
“对对对，裴之期！你知道他在哪吗？”
程然这下确定自己没听错了，只是这两人也没什么交集，她怎么会突然跟自己打探起裴之期的事情呢？她没有贸然开口而是出声询问道。
“有什么事吗？”
简星瑶看了江喻清一眼，然后眨了眨眼睛笑得神秘兮兮道。
“喻清找他有点私事。”
江喻清也顺着她的话往下道。
“嗯，我的确有点事需要找他，之前也找不到他人，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程然也盯着江喻清看了会，见她朝自己轻轻地点了点头，以为她和裴之期认识，就索性也不管那么多了，把自己知道的跟她们说道。
“哦，裴之期应该还在教室里。”
两人打听到消息，也不再多加纠缠的对程然道。
“噢噢，知道了！谢谢然然，那我们就先走一步啦！”
程然也收回目光点了点头道。
“嗯。”
程然走到宿舍门下，正要去刷卡，突然发现卡不在自己衣服兜里，想了好半天，才记起来自己之前把卡塞进课桌了，于是又急匆匆的往教学楼赶去。
她担心教室门给锁了，脚步有几分急切，小跑了几段楼梯，正要踏上四楼的台阶，就听见楼梯口响起了熟悉的声音，脚步也忽然停了下来。
“裴之期，你现在有空了吗？”
“？”
程然想了一会，才分辨出这个声音不正是刚刚的江喻清吗？
想到简星瑶说她和裴之期有私事要处理，她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干脆站在原地不动了，耐着性子想等他们先离开再说。
下一刻，就听见裴之期不耐的语气响起。
“没空。”
额，果然还是这个原汁原味的裴之期。
不过她心底马上涌上了一丝疑惑，她想了想自己和周乐他们相处时的态度，再对比他们两个的，怎么看也不像是相识的熟人呐。
只听见下一秒，江喻清颇为懊恼的声音响起。
“抱歉，是程然告诉我你在教室，我不知道你在忙，但我之前说的话都是真的。”
她顿了顿，语气也有几分结结巴巴道。
“昨天我看了你在接力赛上的表现，觉得你很厉害，我们能做朋友吗？”
“！”
程然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迈开腿想从另一边绕过去，就看见裴之期那双冰若寒蝉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嘴唇也抿成一条直线，程然被这样的眼神看得无法动弹。半响，他才偏过头，擦着她的衣角而过，还冷冰冰地扔下了一句。
“我不需要。”
江喻清路过她时，也停了下来冷冷地看着她道。
“你在偷听？”
程然立刻皱起眉头反问道。
“这里不是公共场合吗？还是你的私事不能被听见？”
她刻意强调了“私事”两个字，又接着继续问她道。
“星瑶知道这件事吗？”
江喻清被裴之期拒绝已经感到羞愤，见程然一再强调这件事面子上更是挂不住，忍不住瞪了她一眼道。
“知道！”
程然思索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向她坦白道。
“抱歉，刚才我不是有意要听你们说话，刚刚听见的事也绝不会从我这里传出去。但我以为你和裴之期认识，才会帮忙牵桥搭线，我只帮今天这一次，以后你想和他做朋友，希望你能另寻他径。”
江喻清听了咬牙切齿道。
“不需要你来提醒！也用不着你帮忙！”
说完就怒气腾腾的走了，徒留程然站在原地愣了一会。
她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从教室里拿了东西回到宿舍。
好在到了医院后，陶医生告诉了她一个好消息，说下周一可以安排手术，而且医院挖来了一位很有名的肿瘤科专家，这次手术将经由他来主刀，成功的几率大了不少。
程然握住程奶奶的手放在嘴边，心情也好转了不少。但随即就想到动完手术后，程奶奶可能需要住院一段时间，需要准备一些日常用品，她担心现买她会用得不习惯，决定回家一趟收拾点东西，顺道把家里的存折也拿过来整理一下。
想到这里她掏出一只旧手机，这还是程爸爸当初给她买的翻盖手机，是有些年头的老款式了。既不能打游戏，也不能上网聊天，要想打游戏就只能去网吧，她以前跟着徐曳他们也没少去，现在就不太怎么感兴趣了。
而如今周乐他们都换了几个智能手机了，她还是用的这个，平常联系他们的方式就是短信和电话。她想了想，给老金打了一个电话，不一会儿，那边就传来似乎奄奄一息的声音。
“喂，姐？”
程然一听就猜到发生了什么。
“你和徐曳回家了？”
紧接着那边传来厚重的鼻音。
“是啊，我现在身负重伤躺在床上，徐曳就不知道了。哦，对了，你给我那几颗糖坐车的时候压碎了，不过还挺甜的。程姐，你打电话过来有什么事吗？”
程然也不想耽误一个伤号休息，于是长话短说道。
“没，本来想和你们一起回去，既然你们已经回了就算了。到时候再见，我先挂了。”
老金也打了个哈欠道。
“嗯。”
程然挂了电话，陪着程奶奶说了一会儿话，晚上担心她要起夜，一睁夜睡得都不踏实，好不容易眯了一会儿，外面天已经蒙蒙亮了。她看见程奶奶还在睡觉，也不打扰她，轻手轻脚出了病房，买了最早一班的汽车车票，坐车回到了江镇。
江镇是一个很美丽的小镇，风景宜人，四季如春。气候很适合种花，因此大街小巷四处都是花店，程奶奶年轻的时候是镇上的国文老师，梳着两根黑亮顺溜的辫子，衣着最是讲究得体，每天从学校下班回来路过花店，都要买一只桔梗带回家，插在书桌的瓶子里。
后来她认识了程爷爷，两人陷入了爱河，和寻常情侣一样结婚生子，操持家务，也偶尔会忙得昏头转向，没有时间去逛花店，但程爷爷却记得每天给她带一只桔梗花回来，插在她的书案旁边，几十年如一日。
家里很久没人回来，房间里的衣柜和桌子上都布满了灰尘，她花了一上午的时间打扫屋子，才将这里上上下下清理得干干净净。
下午去集市买菜，路过了一家花店，不知怎么竟鬼使神差的走了进去，逛了好半天，买了一只桔梗出来。
刚走了没几步，天上就飘起了细雨，而且雨势越来越大，她又折了回来，沿着这条街漫无目的走着，头顶上的青石瓦弄响起了雨滴敲打的声音，雨水沿着屋檐一点一滴落下。
她偏头过去看对面一条街挂的红灯笼，在这昏沉的天际边有几分朴素的古意，枝繁叶茂的树叶挡住了前方牌匾，而树下的行人脚步匆匆……
只有一个人和她一样，撑着伞不紧不慢的踱步走了过来。
那个人是……
程然的瞳孔微微放大，她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再去看才发现，对面那个人真的是裴之期！
他怎么会在这里？
看见他神情落寞的站在那里，她不知怎么的竟然也觉得有点伤感，身体也不听使唤，冒着大雨跑了过去，将手中的花紧紧地护在了怀里。
“裴之期，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没有回她，却将手中的伞倾斜了过来，程然也意识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朝四周扫了一眼，看见旁边有一个咖啡店，就擦着脸上的雨水对他道。
“我们去那躲会儿雨吧！”
裴之期既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只是脚步却随着程然的步伐向前。两人到了咖啡店，才发现这里意外的冷清，老板也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手中拿着一本书，头顶上的灯光有点暗淡，旁边不远处还堆放着一架钢琴。
程然把伞收了起来，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老板瞥见他们两个走了进来，才施施然起身，走到他们桌前，目光倦倦的询问道。
“要点什么？”
程然看了一眼裴之期，见他的眼睛看向了窗外。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看来还没消气啊。她看了看菜单，发现她对这些都不太感兴趣，于是抬头对老板说道。
“来两杯咖啡吧。”
“……好。”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开口道。
“那个，裴同学，上午的事我很抱歉，不知道会给你带来困扰。我可以向你保证，绝对不会再有下次。”
她盯着他的侧面，打量着他脸上的神色，发现没有任何变化，不由得有几分失望。刚好咖啡店老板端来了两杯咖啡，她抬起头看向他，才发现老板看上去竟然有些意外的年轻。
“老板，你们这儿的钢琴能用吗？”
只见他放下咖啡，弹了弹衣袖上的粉末，声线也有几分慵懒道。
“随便。”
见他同意了，程然走到了钢琴桌边坐了下来，双手落到黑白分明的钢琴键上，轻轻地抚了过去，响起了几个美妙的音符，紧接着手指错落有致地在琴键上跳动，寂静的咖啡厅传来阵阵悠扬而动听的琴声。
这首《雨中漫步》是小时候顾许教她的。
那时候程父和陆向晚工作忙，有时候忘记去学校接她，顾许就会过来将她接走，渐渐地，两家都默认了顾许承担这项任务。直到某一天，她等了半天他都没有出现，最后来接她的人是陆向晚，到了家里没有看见顾许过来，于是她在睡觉前忍不住闷闷的问道。
“顾许哥今天怎么没来？”
陆向晚愣了愣，随即笑着哄她道。
“顾许哥哥去学钢琴了，你许阿姨给他报了一个班，然然想顾许哥哥了吗？”
程然立刻扭过头，将脑袋藏进枕头里道。
“不想。”
陆向晚感到有几分好笑，于是故意逗她道。
“那然然想不想学钢琴啊？”
陆向晚等了半天也没有见她出声，以为她睡着了，给她掖了掖被角准备离开，就听见被子里冷不防传来一声。
“想。”
就这样程父给她也报了个班，把她给塞了进去。一开始她的确想要好好学，但小孩子好奇心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就失了耐心，还自己找借口说服自己。顾许哥会弹就行了，只要她想听他就会随时弹给自己听。
谁知道顾许不知何时发现了她的懈怠，每天放学都要自己弹给他听，还要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纠正她。
“然然，你这个音弹错了，待会重新来一遍。”
那段时间程然也有点烦他，甚至放学找了其他同学一起走，回到家也找各种各样的借口躲着他。陆向晚有天去超市买东西中了奖，搬来好几箱冰淇淋，但每天只许她吃一支。
年幼的程然逆反心理重，越是不让她吃她偏偏就要吃，于是趁着他们上班的时候，报复性地吃了二十多支冰淇淋，疼得在客厅的毛毯上直打滚，额角也不断地冒出冷汗，像是一直受伤的小兽般低低呜咽着。
那个时候她刚从课本上学习了死亡这个词，虽然还不太明白死是什么意思，可那一刻，她的脑海真的产生一种自己快要死去的念头。而在她“死”之前，竟然看见了顾许神色无比焦急的朝她跑了过来。
她在医院醒来后才得知是顾许救了她，从此也不再排斥顾许对自己严厉的教导，而《雨中漫步》就是顾许教给她的第一首曲子。想到这里，程然的思绪陷到了远方，直到一曲终了，才回过了神来，只是眼中还有几分恍惚。
她将手从钢琴键上伸了回来，抬头去看裴之期，发现他仍然一动不动的坐在那边。随即低下头，嘴角扬起一抹自嘲的微笑。
挺没意思的，一再拿着热脸去贴冷屁股。可顾许对自己，从某种角度来说又何尝不是呢？可她始终不能跨出那一步，至少现在还不能。
想到这里，她就打算起身离开，外面的雨也小了点，回到家再洗个热水澡就没事了。还没等她站起来，就发现钢琴的坐垫陷下去了一半。
她侧过头去看，看见少年坐在他旁边，挺直着背脊，如画般隽永殊丽的脸庞藏在暗淡的光线中，仿佛被灰尘掩盖了的古玩宝藏，白皙如冷玉般的双手覆盖在琴键上，沉默了片刻，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翻飞，不一会儿就响起了轻快动听的琴声。
程然却怔住了，这首曲子的旋律好熟悉，她听了前面一段就认出了曲名，她小时候好像不知道在哪听过，那个时候不知道名字，只是感觉很好听，后面学了钢琴才知道是肖邦的《小猫圆舞曲》。
她忽然想起自己之前的疑问，为什么裴之期会出现在这里？但琴声很美妙，她一时也陶醉在这片动人的琴声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