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早上人不算多，程然六点多就到公交站旁边等车子，清晨的城北路口有一阵凉意袭来，她伸出手裹紧了外套。她来的时候没看见人，还以为自己是第一个，没想到有人比她起的更早。
男生颀长的身子倚靠在蓝色的报亭上，离她有几丈距离，他身上披着崭新的校服外套，漆黑如墨的头发被雾水打湿些许，刘海也有些凌乱，紧紧贴在白皙的额头上，安静地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程然原本没有注意到他，站在指示牌旁边看乘车信息，耳边突然响起一声不高不低的咳嗽声，在寂静无人的清晨显得尤为突兀。
她偏头看去才发现后面站着一个人，看他身上的衣服应该他们学校的。因为附中的校服和其他学校蓝白色的不一样，他们是黑白色的，因此每次有什么校园联赛，附中学子总能第一眼勾搭上别的校友，找到属于自己的阵营。
但周乐他们总是嫌校服太丑太老土，从来都不肯好好的穿衣服，每回被老张见了都逮着骂，彼此相爱相杀了整整两年。
可这个男生穿得却出奇的好看，程然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他长得很高，目测有一米八以上，程然自己就有一米七二，但还是得抬起头去看他。
他面色十分白净，但与顾许冷白的肤色又有所不同。他眼窝深邃，眉骨弓起，鼻梁高挺，嘴唇略薄但微微上翘，精致绝伦的五官给他的面容增添了几分艳丽，但平直流畅的下巴又让他的长相显得有些冷峻。
两种截然不同甚至有些矛盾的气质能如此完美地融合在一个人身上，饶是对男生不怎么关注的程然，都不禁掠上了一抹惊艳之色。
少年的眉眼处尤为迷人，有点像一个杂志上的外国明星，好像号称什么世纪末的美男来着。
只是这张脸怎么看着有些眼熟，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她还来不及深思，公交车已经行驶过来了，她伸手去掏准备好的零钱，掏出来确是两张五十的，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可能拿错了，那几张零钱压根就没带出来！
该怎么办？
现在下车换零的话就要等下一辆，但要是扔进去一张五十的她又有些不甘心。
司机师傅已经在旁边大声地催促她道。
“同学，没带零钱就坐下一辆。别站在门口堵着啊，后面还有人要上呢！”
程然的手指捏紧了那两张纸币，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好内心的挫败感，准备下车等下一辆。
一只干净修长的手从她身侧穿了过来，在司机不耐烦的目光下，一枚一枚的投进四个硬币。
紧接着，略为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上响起。
“上车。”
程然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帮自己。
她很快往里面走了几步，握住了座椅旁边黄色的扶杆，在他经过自己身侧之时轻声道。
“谢谢。”
男生脚步顿了顿，却没有说什么，而是径直地朝后排座椅上走去。
清晨的汤南区非常美丽，四周全都笼罩在一片白色的大雾中，只露出五颜六色的尖尖的圆形屋顶，像是童话里面公主住的城堡一样。
程然却没有这个心情去欣赏窗外的风景，越是往前，她的心情就越无法再平静。
这个地方有她太多美好的回忆。她曾经也无忧无虑在这里生活，那个时候她有疼爱她的父亲和温柔的母亲，有那些要好的同伴。还有顾许。
她在这里有过太多对自己成长的期盼，对未来美好的幻想，却因为一场意外统统灰飞烟灭。
她失去她的父亲。
再后来，她的母亲改嫁，她的继父和继妹搬进了他们的家。
而她，彻底地失去那个家了。
当天夜里，程然拿着书包和父亲送给他的表离开了这里，搬到镇上和程奶奶一起住，再也没有回来过。
她忘记那天晚上自己是怎么度过的了。
却始终记得也是这样一个清晨，她身无分文，一个好心人帮她付了车费，让她回到了江镇。
她以为只要自己和那个女人赌气，她和那个男人就会分开，她就能守护住他们的家，但她却一次也没有回来找过她。
后来她的确打过电话给她，她从来都没有接。
而如今她却主动回到这里，将自己的伤疤一一揭开。
命运，何其弄人。
车子到达了她的终点，她收起满腹的心思，起身准备下车，路过车门的时候，发现后排坐着的人已经不见了。
程然沿着熟悉的小巷走到门口，这里的一草一木似乎没有丝毫变化，变得从来都是人的心境。
她按了按门铃，过了一会儿，门缝里露出一张面容姣好的年轻面孔，女孩的年纪和她一般大。唇红齿白，长相娇美，穿着很有质感的粉色连衣裙。
看见她的时候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稍微惊讶的神色。
“姐姐？”
别墅里又传来一个女人疑惑的声音。
“沐沐，是谁啊？”
女孩转过头去，面色有几分尴尬道。
“是姐姐回来了。”
程然听到什么东西掉到地上的声音，嘴脸向上勾起，脸上挂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
她看见那个女人脚步慌乱的走了出来，手指撑在门上，将她上上下下的打量着。
程然挺直了背脊，大大方方的任由她看着。
半响，女人脸色复杂的盯着她道。
“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程然也悄悄地审视着她，岁月在她脸上没有留下太多痕迹，仍然是她印象中秀美温婉的模样，只是眼下有些乌青，看起来有几分憔悴，她不答反问。
“你呢，这些年过得还算称心如意吗？”
女人闻言果然涨红了脸，似羞愧又似激动，眼中划过一丝受伤道。
“然然，你难道就非得这么跟妈妈说话吗？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能原谅我，不能接受你的家人吗？”
程然虽然早已心死如灰，但听见这话心里还是隐隐的刺痛。
“家人？这儿哪有我的家人，这里只有一个女人，她是别人的妻子，是别人的妈妈。”
她声音不由自主的拔高了些，似乎还夹杂着一丝哽咽。
“我的爸爸，已经死了啊。”
女人听见她的话也落下了眼泪，她如何能不伤心，她和程父也真心相爱过。尤其是有了程然，一家人的日子更是幸福甜蜜。
当她接到医院的通知时，她感到整个世界都要塌下来。
要不是遇到了林沐的爸爸，她根本撑不下来。虽然她承认自己当时的确忽略了程然的感受，但她也不能辜负林正对她的付出，她这辈子只自私过这么一回。
但程然为什么就不能体谅她呢？
她不能接受林家父女，甚至还连夜从家里逃走，她第二天发现这件事也是恍如晴天霹雳，急得几乎要报警了。
还是程奶奶打电话过来，才知道程然回了老家，她那时只当她是一时任性，想让她冷静一段时间再接回来。
谁知道程然却怎么也不肯和她回去，程奶奶也开口让程然留下。面对曾经对她慈爱的婆母，她还是感到非常羞愧的，怀着这种愧对的心理，她同意了她的要求。
可她是程然的母亲，她为什么就不能替她想想呢？她之所以同意和林正在一起，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
她也想给她一个完整的家。
难道追求自己的幸福也有错吗？
她捂着自己的胸口，声色哀伤的看着程然道。
“妈妈也是为了你，你的父亲已经不在了，你要什么时候才肯接受这个事实。”
程然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眼眶通红，她深吸了一口气，忍住了要掉下来的眼泪。
“我今天不是来和你谈这些的，我只想拿回一件东西。”
程母也擦了擦泪水，语气柔柔道。
“你想要什么，只要妈妈有……”
她话还没有说完，程然立刻打断了她：
“我要这个别墅。”
程母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僵硬，她嘴角不自在的往上扯了扯。
“然然，你怎么会突然这么想？你要是想回来，随时都可以住进来啊。”
程然的语气陡然冰冷起来。
“我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要这个别墅的所有权。”
程母的脸色有几分难看。
“然然，你别闹了。你想要什么妈妈都能想办法，只是房子给你，我们就没地方住了。”
程然面无表情道。
“我不管你们一家三口住哪里，这是我爸爸的房子，房产证上写的是他的名字。你们在这里的一切，都是他一分一毫挣回来，即便我现在拿回来也是名正言顺。”
林沐皱起眉不赞同的看向程然。
“姐姐，即使房子是程爸爸，可妈妈嫁给了她，房子也算是他们夫妻的共同财产。姐姐要是想搬回来住，我可以把我的房间让给你。”
程然脸上露出一抹讽刺的笑容。
“让？拿我的东西让给我，你可真是大方。”
程母看见程然软硬不吃无理取闹，还对林沐阴阳怪气的，顿时也有些生气了。
“然然，别那么不懂事，沐沐她也是你的妹妹！”
林沐也上前扶住了程母对程然道。
“姐姐，你别惹妈妈生气了，她肚子里已经有了弟弟。”
程然愣了愣，露出了一副戚然的神色。
“是啊，你们要有家人了，可我的家人还躺在医院等我救她。陆向晚，你给我二十万，房子我可以不要了。”
程母也愣住了，语气颇为迟缓道。
“可我这一下子也拿不出这么多啊。”
程然冷冷地看着她道。
“机会，我只给这一次。”
程母沉默了一会，最后还是点头同意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