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这些年她在城里求学,把家里的血汗钱都败光了!”
听到这话……
身旁的警察用看败家女的眼神狠狠剜了我一眼,仿佛我就是那种不知好歹的白眼狼。
到了派出所,我和许富很快被分开。
我被带进一间审讯室,坐在冰冷的木凳上,手腕上的铁镣冰得我直打哆嗦。
片刻后,两名警察推门而入,在我对面坐下。
其中一人将一份村委会的证明重重摔在桌上。
“你爹娘的死,所有证据都指向你。”
我低着头,声音轻得像蚊子哼:
“是,人是我害的。”
对面的警察盯着我垂着头的样子,语气严厉:
“你爹娘省吃俭用把你供到城里上大学,你咋能干出这种事?村里人都说你爹娘把你当眼珠子似的疼,连你上学的学费都是东拼西凑来的。”
我抬起头,眼里带着几分嘲讽:
“我爹娘不就盼着我能出人头地,给他们挣面子么。现在好了,我让全村人都记住我们家了。”
“放肆!”年长的警察一拍桌子。
“你这丫头读了几年书,连最基本的良心都没了!你爹娘含辛茹苦把你养这么大,你就这么报答他们?”
两名警察怒不可遏,胸口剧烈起伏。
我这种读过书的农村女娃,不思回报反倒害了亲爹娘,确实该天打雷劈。
我低头摆弄着手铐,声音带着几分倔强:
“反正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们爱咋想就咋想吧。”
审讯室的门被推开,有人进来在警察耳边低语几句。
警察点头示意,随即让人把我带出去,重新押上警车。
“要带我去哪?”我问。
“你娘这些年神志不清,我们得带你去县医院做个检查,看看你是不是遗传了她的病症。”
警察从后视镜瞥了我一眼,眼神里满是不屑。
我扯了扯嘴角:
“我娘那是因为!……反正,跟我可没半点关系。”
“这不是你能说了算的事。”
我靠在车窗上不再吭声。
整个村子都知道,我娘是因为什么精神失常的。
这病怎么可能遗传给我。
胃里又开始翻江倒海般地疼,这几天疼得我连觉都睡不好。
我悄悄抱紧了肚子,指甲在掌心掐出了深深的月牙。
5.
医院那边检查结果出来了,跟我说的一模一样。
我这脑子好得很,连心理医生都说我比一般人还看得开。
回到派出所后,警察又开始审我。
可我就那几句话翻来覆去地说,把他们急得团团转。
这案子一下子就僵在那儿了,谁也不知道该咋办才好。
“小李啊,你也是个明白事理的姑娘!配合点啊!这样对大家都好。证据确凿,我们就想知道你为啥这么做。”
我平静地看着他们,眼神里透着几分倦意。
对面的警察突然换了种语气:
“你这样拖着,你爹娘的遗体就得一直躺在太平间。你好歹念在他们把你拉扯大的份上,让他们入土为安吧。”
我冷笑一声:
“我要是还在乎他们,能下这个毒手么?”
“是吗?”
警察将一叠报告甩在我面前。
“验尸发现他们体内有大量安眠药,显然是你在给他们下药时特意掺进去的。这又是为啥?”
我盯着照片上的尸体,突然红了眼眶:
“那些书都是骗人的!明明说这样走得安详,可我娘还是疼得在地上打滚……”
当我娘喝下那杯掺了农药的水后,我以为她会安安静静地睡过去。
可我站在那里,眼睁睁看着她抽搐翻滚,口吐白沫,眼睛瞪得吓人。
我手足无措,想起包里的安眠药,慌乱地倒出来塞进她嘴里,希望能减轻她的痛苦。
现在想来,我真是太傻了。
那农药的毒性哪是几片安眠药能缓得了的。
我这个读了几年书的人,连这都不懂!
“你为什么会随身携带这么多药物?”警察紧追不舍。
胃部剧痛如同刀绞,我苦笑着摊开双手:
“这些药是我自己要吃的。”
“我快不行了。”
半年前县医院查出我得了胃病。
大夫说,只要赶紧做手术就能治。
我就在城里到处打零工,饭店端盘子、超市收银,能干的活我都干了。
可这病不等人啊,我攒的那点钱连手术费的零头都不够。
就这么一天天拖着,直到现在连大夫都摇头说没救了。
6.
走投无路之下,我只能回家问我爹借钱。
那天我站在门口犹豫了好久,最后还是硬着头皮敲开了家门。
爹正在院子里劈柴,见我突然回来还有些诧异。
我支支吾吾半天,才说出想借钱的事。
他二话不说进屋翻出了两万块钱。
怕他们担心,我撒谎说要开个小卖部,等赚到钱就还。
爹拍拍我的肩膀说:
“闺女,做生意要稳妥些。”我强忍着泪点点头。
可天不遂人愿。
手术前一天,我收到一条短信。
上面说是农商银行搞活动,存两万块钱就能得到八千块的理财收益。
我一心想着能多赚点钱还给家里,就信以为真。
那人说要先把钱转到安全账户,我糊里糊涂就照做了。
等我醒悟过来已经晚了,钱全打了水漂。
派出所的民警说这种电信诈骗案子不好破,让我别抱太大希望。
我蹲在派出所的椅子上,胃疼得直不起腰来。
那天晚上我回到寝室,半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胃里像有一把刀在搅。
实在扛不住疼,我去了县医院。
大夫说我胃溃疡已经穿孔了,再拖下去怕是要出人命。
我知道这病耽误不得,可手里一分钱都没有了。
想到这些日子受的苦,我决定回老家看看。
听我说完,审讯室里的警察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还是继续问道:
“这和你杀害父母有什么关系?”
我苦笑着说:“当然有关系。”
“我可以把一切都告诉你们,但我有个请求。”
见我态度软化,警察立即问:“什么请求?”
“让我在村里开个大会,当着乡亲们的面把事情说清楚。”
“你这丫头是不是疯了?”
审讯桌被重重拍响。
“杀了亲爹娘还想在村里头现眼?你以为自己是谁啊?”
我低着头不说话,眼泪啪嗒啪嗒掉在手铐上。
警察叹了口气,摇摇头走了出去。过了好几天,他们终于同意了我的要求。
这事儿在村里传开后,周围十里八村的人都赶来看热闹,村委会的大院里挤得水泄不通。
“这死丫头,真是作孽啊!”
“听说是在城里学坏了,连亲爹娘都不要了。”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白眼狼啊!”
7.
人群里不知是谁扔了第一把烂菜叶子,接着臭鸡蛋和烂白菜劈头盖脸地砸过来。
我站在村委会的台阶上,浑身又臭又脏。
几个民警拦都拦不住,村里人举着手机往前挤,都想拍下我这副狼狈样。
我擦了把脸上的污渍,扶着栏杆勉强站稳。
胃里一阵阵地绞痛,疼得我直冒冷汗。
“各位叔叔婶子,你们听我讲……”
台下渐渐安静下来,但那些愤怒的目光还是死死盯着我。
我深吸一口气,说:
“我知道大伙都想知道我为啥要害死自己的爹娘。其实这事,说来也简单……”
我先想到的是我娘。
在村里人眼里,她早就疯了。
我上大学那年,她整天就疯疯癫癫的,动不动就打人,得有人寸步不离地看着。
只有见到我时她才安静下来,但总把我当成小孩子。
每回见我都要从衣兜里掏出那包老式饼干,一遍遍地说:
“小梅最爱吃的饼干,快吃吧。”
我原本想等工作稳定了就把她接到城里照顾,现在这个愿望永远也实现不了了。
我只能选择带她一起走。
“你个丧良心的!”一个老太太指着我破口大骂。
“你娘要是没人管,还有你七大姑八大姨呢!你爹难道是死人不成?”
我看着那满脸皱纹的老人,轻轻摇头:
“婶子,我娘除了我爹,早就没有一个亲人了。”
“放屁!”人群中有人啐了一口。
“咱们村谁不知道谁啊,你娘家那边亲戚多着呢!”
我看着他,眼神渐渐冰冷。
我娘的身世,恐怕整个村子都不知道。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这病痛折磨得我实在受不了了,我不想连累娘跟着我一起受罪。
我知道自己这么做很自私,可我真的没办法了。
“至于我爹……”我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
“你个臭婆娘,还敢在这儿装可怜!”
一个醉醺醺的男人冲到台前。
“你爹供你上学,供你在城里混,你就这么报答他的?”
“闭嘴!”我猛地抬起头,眼里迸出恨意。
“你们懂什么?他就是个畜生!他根本不配活着!”
“你们也都是帮凶!!!”
台下炸开了锅。
“打死这个不孝女!”
“你这个丧尽天良的东西!”
“你爹把你养这么大容易吗?”
骂声此起彼伏,几个年轻人挥舞着拳头就要冲上来。
民警赶紧把我护在身后,对讲机里传来局长急促的声音:
“快把人带走!”
8.
不远处的许富愤怒地拍着桌子:
“李梅,你当众诋毁自己的亲生父亲,你还有良心吗?你这样做,让他在九泉之下也无法安息!”
“你这种人,迟早会遭报应的!”
“简直就是个畜生不如的东西!”
许富的咒骂声像炸雷一样在现场炸开。
人群中认出我的几个人把许富推到前面,催促他说说我家的事。
在众人期待的注视下,许富使劲抹了把脸。
他粗着嗓子开始数落我有多不懂事,我爸又是怎么供我读书的。
我冷眼看着这个当年连初中都没读完的跳梁小丑在台上装模作样。
等他添油加醋地说完,我慢悠悠地鼓了几下巴掌。
“说得真好听啊。不过我倒是想问问你。”
“你一个大老爷们儿,咋会有我家钥匙呢?”
这话一出,许富的脸瞬间白得跟纸似的。
看他这副德性,周围的人也嗅出不对劲来了。
许富梗着脖子狡辩:
“谁说我有钥匙?那天你家门根本就没关严实!”
我冷笑一声:
“我可是怕有人坏事,进门就把门锁检查了好几遍。”
“你现在跟我说门没关好?”
面对我的质问,许富语塞了。
我也懒得跟他周旋,直接道破真相:
“因为你一直在试图强奸我妈!”
这话一出,全场哗然。所有人的目光都变得异样起来。
许富张口欲辩,但对上我身旁警察的目光,又悻悻地低下了头。
他心里清楚,说谎也无济于事,警方迟早会查个水落石出。
现在的狡辩,不过是困兽的垂死挣扎。
见他默认,台下的议论声更大了。
突然有个泼妇尖声喊道:
“这关你杀你爸啥事?听着倒像是你妈不检点!”
我冷冷地看着许富,继续讲述。
在我妈患上老年痴呆前,她的精神状态就不太稳定。
有时清醒得很,有时又迷糊得像个孩子。
就是趁着这种情况,许富一步步设计,最终强了她。
虽然我和许富从小一起长大,但自从我考上高中,他辍学之后,我们就渐行渐远了。
让我没想到的是,他反而和我爸走得特别近,俨然成了忘年之交。
当我最初发现这件事时,气得差点冲出去找他算账。
但我爸拦住了我。
9.
这时我才知道了一个令人作呕的事实:
在我们村,每家的女人都是拐来的。
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潜规则,是明目张胆的肮脏交易。
除了我,没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我爸不但没觉得不对,还振振有词地说我是脑子有病。
他一边打一边骂我读书读坏了脑子,当初就不该送我一个女娃去念书……
听到这里,很多人都惊得说不出话来,看向我的眼神也变了。
我清了清嗓子:
“但这些都不是我下手的真正原因。”
这些虽然让我震惊和愤怒,但还不足以让我对亲生父亲痛下杀手。
真正让我看清他禽兽不如本质的,是另一件事。
“我爸曾经做过人贩子,而他拐卖的对象,就是我妈!”
“他说在我们这个村,这种事情再平常不过了。”
我是在一个平静的午后发现的。
我在整理家里的旧物时,从床底下翻出了一张泛黄的学生证。
那是一张陌生的大学学生证。
当我翻开证件时,看到的是一个从未见过的母亲。
年轻、朝气、自信而且美丽。
与现在那个衣衫不整、神志恍惚的人判若两人。
我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
我气得浑身发抖,拿着这张证件冲到地里找他。
“这到底是咋回事?”
我把证件摔在他脚边。
我以为他至少会慌乱一下,没想到他却很平静地拾起来看:
“哎呀,你看你妈年轻时多水灵,现在可真是不中用了,连饭都做不好。”
看我怒不可遏,他又若无其事地说:
“这有啥大不了的,你看隔壁张老三家的,赵四家的,哪个媳妇不是从外头'带'回来的?人家现在日子过得多红火。你妈这样的还算赚到了,起码给我生了个大学生闺女,让我在村里有面子。”
“当年我可费了不少功夫才把她弄回来。
不过说真的,大学生就是不一样,你看你,是我们村头一个考上大学的女娃。”
我看着眼前这个面目可憎的畜生,从他说出第一个字起,我就恨不得掐死他。
我一把夺过照片,冲着他吼道:
“你知不知道这是犯法的?”
他挠着后脑勺,一脸茫然:
“犯啥法?俺们村谁家不是这样?”
10.
我被爹的话激怒了,他却越发咄咄逼人:
“你瞧瞧咱们村,哪家的女人不是花钱买来的?你爹我好歹是靠自己本事找的对象,这怎么就成了犯罪?”
“你那要好的许家小子,到了年纪一样得去外头买个媳妇回来!”
我站在那里,心如刀绞。
在外求学这些年,我终于明白了这山沟里的黑暗究竟有多深。
这里的人大字不识几个,一辈子没见过外面的世界。
还把拐卖人口当成天经地义的事,活得像几百年前的老古董。
他还在那儿唠叨个不停:
“早知道就该听你叔的话,别让你念什么大学,这不是学坏了吗?你跟你那死娘一个德行,就是不听话。”
“你娘刚被弄来那会儿,整天想着逃!也不想想这深山老林的,往哪儿跑?”
“最后还得用铁链子拴着,好不容易生下你。却变成了个疯子,真是个……”
这些话像是一把尖刀,狠狠地扎进我的心里。
我浑身发抖,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那个我从小生活的家,竟然是建立在这样的罪恶之上。
我不敢想象娘亲当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报警?
我试过,可这山高路远的,警察来一趟都得大半天。
就算真的立案了,这一窝蜂的村民谁会站出来作证?
他们不把我这个“不孝女”撕了就算好的。
得知自己得了绝症后,我反而平静了下来。
这条命,与其留着等死,不如用来为娘亲讨个公道。
只有用我的死,让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才能让这个藏污纳垢的山村受到应有的惩罚!
不再有无辜的人被拖进这人间地狱。
而那个毁了我娘一生的恶魔,就让法律来审判他吧。
我说完后,整个会场鸦雀无声。
剧痛从胸腔蔓延开来,我缓缓跪倒在地。
两名警察赶紧上前扶住我,但我已经感觉不到了……
视线渐渐模糊之际,我仿佛看见了娘亲温柔的笑脸。
“对不起,病人抢救无效……”医生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知道,这就是我的结局。
(全文完——)